詩網路 實力詩人347期 吳玉壘:香菜,學名芫荽

詩網路 實力詩人347期 吳玉壘:香菜,學名芫荽

【詩人簡介】吳玉壘,本名吳玉磊,曾用筆名偶爾、恪一客等,山東新泰人,先後在《詩刊》《星星》《北京文學》《青年文學》《中西詩歌》《詩探索》《文藝報》等多家報刊發表詩歌、評論數百首(篇),近百首詩歌入選各類年度及綜合性權威選本,部分詩作被譯介到國外。出版詩集《與黑夜同享燭光》《在另一個方向上》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泰安市詩歌學會會長。業餘主編《泰山詩人》雜誌。

吳玉壘詩選

◎香菜,學名芫荽

放下鞭子,拿起廚刀

全羊館老闆

曾經的牧羊人

他的頭羊,羊頭掛在牆上

一望無際的草原

在我的碗中流浪

◎嚎叫

雨砸下來,塵土驚叫著飛起來

這情景距我僅一步之遙

事前沒有一點徵兆,然後

更多的雨不分青白地砸下來

居然塵土也會受傷

居然乾裂的土地沒有失去理想

居然塵土受傷也會嚎叫

在這個暮色提前抵達的下午

我感覺有一股熱熱的東西濺到了身上

我知道那不是別的,是塵土的血

但我肯定看不到,因為我不想看到

在這個暮色提前抵達的下午

我只想嚎叫,像受傷的塵土那樣

嚎叫,卻不讓人聽見

一個正在行走的人停下了腳步

他一定是想弄明白髮生了什麼

整條大街,轉眼就只剩下了他自己

◎黑得嚇人的烏鴉

必定有一種仰望

讓天空脫下炫惑

必定有一種靜默

讓靈魂回到枝頭

自從我認識了那隻烏鴉

我就堅信——

必定有一種黑

能把陰影漂白

必定有一種鳴叫

讓世界屏息一瞬

一瞬就夠了。那時我已經長大

我知道在每一座人類的公園裡

總會有一隻烏鴉,因為黑

得嚇人,而不被我們發覺

◎一群羊走在去往城裡的路上

如果要追,就要追上那個鐵面的審判者

追上他,追上

他始終在前方的等待

如果要等,就要等到那個黑臉的追捕者

等到他,與他的不依不饒

同行

這麼多年,該來的不該來的

都來了,彷彿這就是我們

問心無愧的理由

這麼多年,該去的不該去的

都去了,彷彿我們凌亂的生活

再也不需要藉口

群山道不盡蒼茫,落日畫不盡滄桑

看吧,一群羊正默默走在

去往城裡的路上

◎泰山挑夫,又名“挑山工”

看見,中天門了……

看見,南天門了……

看見,玉皇頂了……

泰山挑夫,一代一代

終於把人間煙火

挑到了天上

天上,原是另一個人間

◎當一個詞不再是一個詞

你總想從水中捧起的這張臉

比起我們整日裡撐在頸上的那張

應該算是囫圇的,之所以會有陰晴圓缺

是因為人們叫它“月亮”的緣故

無論一棵樹的沉默還是一條河的囉嗦

今晚,都註定為黑暗買單

如同這一盤生死相拌的菜,總有風雨

扔下佐料扭頭就走,總有一碰就碎的河山

讓你難以下嚥,更有鋼筋混凝土的歲月

讓你不吐不快

酒是免不了的,但酒已經

構不成醉了。除了“地球”這走投無路者的墓園

我們還能叫它別的什麼嗎

時光飛逝,白自黑生

這隻愛沾花惹草的鳥又被誰放回了天空

它賊頭賊腦又一本正經的樣子

讓多少向日葵,敢怒不敢言

多少紅玫瑰,憋紫了臉

一些詞語被迫撕下面具,跳上樹梢

堂而皇之佔據日子的封面

比如霧霾,比如小三

比如芝麻開門,比如梅子與渴

比如謊言或,你早

然後,它會假裝看不見老鼠與蛇

叼著月亮和地球回到各自的巢

懲也罰過了,美也好過了

實在不行,就叫它“太陽”吧

剩下的,無論遠近、大小

統統稱他們星星就好

宇宙浩渺,世事浩蕩

除了日月星辰,還有什麼能夠忍受

我們的愛恨情仇、祈望憂懼、痛苦歡樂

我們的無聊與無趣?那些風霜中瑟瑟

發抖的草,就放它們一馬吧……

◎在人間

天要漏雨,屋頂也擋不住

哭也擋不住

跑也擋不住

愛情也擋不住

轉經筒,也擋不住

頭髮溼了

鞋溼了

衣服溼了

眼睫毛溼了

整個人都溼了

最後,火也溼了

這時,我就醒了

◎無限

——說到大海,波濤必定是無限的

所以我們追逐浪花,那轉瞬

即逝的時光?——說到時光

塵埃必定是無限的,所以

我們一心渴望落定,那死去活來的

愛情?——說到愛情

讚美必定是無限的,所以我們慣於

言不由衷,那一再錯

過的流星?——說到流星

似乎只有回憶,而回憶是有限的

所以我們常常無端淚湧

那陰晴圓缺的人生?那陰晴圓缺的

人生,現在

我們終於說到它了

還好,夢在

那不得不面對的彼岸?那不得不

面對的彼岸哦,果然還在這裡

一如塵埃放棄了騷動,一如流星

劃開了夜空——

曾幾何時,我的牧馬人兄弟

終於交出了馬鞭,我知道不是因為他老了

而是他把馬群還給了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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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隨想

這世界沒有荒誕,只有存在

文\吳玉壘

去年六月,醫生透過微創手術從我膽內順利取出了四粒小石子,他們說是由於我長期的熬夜積成的。在病床上的那幾天,我受聘擔任了一個小詩賽的評委並堅持完成了作為一個評委應盡的職責,無一例外地投中了整個詩賽的的全部獎項。現在想來,也許正因為這詩賽小,才沒有被黑手干擾,才沒有被摻入某些見不得人的東西,也才無一例外地證明了我對詩歌的判斷吧。

而說到我自己的寫作,我自身對於詩歌的要求,差不多有二十年了吧,我一直把這樣三句話奉為我的信條而從未曾動搖。一句是英國詩人湯姆·岡說的:“除非你把理解世界的全部努力包容進去,否則詩就會枯竭。”一句是美國詩人羅伯特 勃萊說的:“詩的內容在於事實和想象的距離。一首詩愈是遠離最初的生活事件而不斷絕這種聯絡,它的內容也就愈豐富。”還有一句是中國詩人韓作榮說的:“對於真正的詩人來說,不是世界上有什麼你才寫什麼,而是詩人寫出了什麼讀者才看見了什麼。”這三句話不僅讓我清醒地意識到我該寫什麼樣的詩,更重要的是,還讓我清醒地意識到作為一個詩人,我應該與這世界保持一種怎樣的存在關係。

事實上,生活總是在不經意間給我們以教訓,或者給我們以某種可能的反思與感動,因為冥冥之中總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我們。這是我作為一個詩寫者必須始終保持一顆敬畏之心的原因:對這個世界的敬畏,對於詩歌的敬畏,對於自身存在的敬畏。惟其如此,才不會使詩歌喪失他本應有的純正、本真與尊嚴,而不是強行為他貼上這樣那樣的標籤。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本質”與我們的詩歌漸行漸遠,對於苦難、罪惡的麻木,對於使命意義的漠視與存在徵象雞零狗碎的趨同,讓越來越來越多的詩人成為人類文明日益粗鄙化的踐行者和代言人,他們慷慨激昂,並把這當作是詩歌走向世俗並作為“先鋒”的勝利。好像只有蠅營狗苟才是存在,越鄙俗就越真實、就越接近本質似的,我不知道到底是什麼讓他們充滿了如此的底氣?這難道就是我們在經過兩千年的進化之後用我們的詩歌去複製貼上先賢們早就明證的“食色性也”嗎?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們的某些詩人和詩歌好到居然只有柴米油鹽、雞毛蒜皮了;或者確切地說,人類的存在與命運在當下許多所謂的好詩歌裡只有到一地雞毛裡去獲得認證了。而越來越多的跡象似乎表明,詩人們所謂的迴歸自然更多地止於“糧食和蔬菜”,就像越來越多的人把生活等同於金錢。難道我們這個時代的我們的寫作,就是在為此等“無聊與無料”去做可有可無的備份嗎?

更有甚者,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們的詩歌部分地被一種假性寫作帶偏了。這樣的假性寫作頗類似於諜戰劇中“苦肉計”的把戲,苦情所至實為表演。其往往是:割一下手腕,便美其名曰壯士斷腕;發發牢騷,居然就是憂國憂民;以頭搶地,便是為民請命;揮揮拳頭,就號稱敢為天下先。說到底這更像是一種心虛的遮羞或者是強行為自己貼一個光彩靚麗的標籤待價而沽罷了。這與之前的頌歌體口號詩本質上沒什麼不同,都屬“獻媚”之列,差別僅僅在於獻媚的物件不同而已。這種詩的最可怕之處是一定見“血”,但卻從不見心、見膽!因為見血,自然就迷惑很多人,主要是那些看起來似乎很懂詩其實只會人云亦云的交易型“評論家”和不怎麼懂詩卻會隨波逐流的詩歌盲流。

而我期望的詩歌一定是見心見膽而不必見血的,像我剛剛做過的微創手術,在儘可能不動聲色中解決所有問題。

曾經,我從自身的寫作和閱讀經驗出發,把好的詩歌分成了四個層次。第一層次的好詩,在我看來是夠搶眼的詩。其全部的“功夫”或者“好處”都呈現在字面上。就像一碗剛上桌的紅燒肉,色香味俱顯。是一道趁熱吃的好菜。這樣的詩,基本是當下詩壇好詩的主力。第二層次的好詩,我以為是經得住推敲的詩。其功夫是蘊含在字裡行間的,是那種需要認真對待並且是值得認真對待的詩。就像是一罈香醇的陳年老窖,品之有味,思之有物。第三層次的好詩,我想應該是那種有所建構的詩。有所建構就是有所創造。在詩學意義上,所謂的探索和闡釋實則都是試圖建構的一種方式。只有建構了什麼,才能達到它理應達到的層次,也才能成就它自身的輝煌。這樣的詩是一面旗幟,也代表著一種方向。第四層次的好詩,我認定是唯一性的詩,它是不可模仿的。如同長城,如同金字塔……這類詩,內斂著人類歷史和命運的滄桑,是貫徹人類精神指向的永恆的大詩。它放在任何一個時代、任何一種文化背景下都是讓人歎為觀止的——

我想,作為一個詩人,最終能夠成就這樣一首 “唯一性的”詩歌,才真正無愧於詩人的稱號。

詩歌評論

讀好詩如在高處仰望在低處俯視

——對吳玉壘老師詩歌的一些膚淺印象

呂新浦

著名詩人林莽老師說:“吳玉壘是一位有詩歌理論素養的詩人。他的詩在感知和思索中不斷演進,具有著獨立的審美價值。他寫生活感知,寫生命領悟,寫自然景物,也寫內心的衝突。他努力將簡潔的藝術語言和多年積累的文化經驗呈現在詩中,我在他的詩中讀到了內在真情。”我認為這樣的評價是非常貼切的。

而另一位著名詩人王夫剛老師則從一個閱讀者的角度提示我們:“吳玉壘的作品貌似溫和,平靜,彷彿置澎湃、凌厲和壯懷激烈於不見,即便處理戲劇性衝突或者站隊式矛盾,也喜歡透過不動聲色的選擇把可能的風格帶入自己的寫作節奏……只有細心的讀者方能與吳玉壘的內心世界發生碰撞般的交流,從中讀出他的孤獨、他的內省、他的瞻望、他的智趣、他的充滿火與水的激烈博弈以及往深處開掘的尖銳和自信。”這堪稱知音般的體認無疑一語中的。

吳玉壘老師詩如其人。我覺得評價他和他的詩可以用到的詞語有很多是重疊的。比如溫和,比如平靜,比如真實,比如博大和深遂……就像著名評論家王士強老師說的:“吳玉壘的詩有生活、接地氣,是從大地、從內心、從我們時代生長出來的。吳玉壘生長於泰山腳下,而胸中自有丘壑,構築著他自己的地形圖與座標系,在平易、謙遜的外表之下隱藏著一顆驕傲、敏銳、不馴的心。在一個匱乏而平庸的時代,吳玉壘一意孤行地做一個‘孤獨的少數人’,詩歌即是他的飛行、躍升、掙扎與奮鬥。”讀吳玉壘老師的詩,讓我產生如下的感悟——

好詩是向上的,是靈魂的容器。好詩高過頭頂,等於或高於天空。好詩是“烏雲從堆積中抽出閃電”;是“全世界的蠟燭,全世界的鼓與鑼/全世界的愛憎、悲憤,旗幟和碎玻璃”剎那間的聚集;好詩是天空中可以彈撥的“唯一的琴絃”。

好詩是向下的,是弱者的田野。好詩流經大地,等於或低於萬物。好詩“按照各自的命脈/流著各自的水”,“各自熨平各自的創傷”。好詩是“我看見一群魚,還看見一群鳥/還看見我,在它們中間/像一棵樹,忘乎所以”。

好詩是向前的,是大海的源頭。好詩倒敘著每一朵浪花,每一朵雪花。好詩是《古陶罐》,是《中流砥柱》,是“剛好/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的那塊“絆倒了一條河流”的石頭。

好詩是向後的,是作為人的懺悔和自省。因為“螞蟻的愛情在繼續”;因為“總會有一隻烏鴉,因為黑/得嚇人,而不被我們發覺”;還因為“天上,原是另一個人間”。

好詩是向內的,是詩人的自燃。捨棄自己,重建自己。好詩是“童年裡沒來得及堆完的雪人”那“頑固不化的靈魂”;好詩是“結結實實地建一所大房子”,“避開瘟疫、禍亂、爭鬥、貪婪的利爪/和美麗的謊言”;好詩是“河流收起喧噪/詩歌回到心跳,汗血寶馬在高處閃耀”。

好詩是向外的,是對整個世界的觀照。好詩是塵土的《嚎叫》;好詩是《一群羊默默走在去往城裡的路上》;好詩是《另一座山》;好詩讓“孩子們雄心萬丈,要把世界/修茸一新”。

讀好詩是一種享受同時也是一種折磨。當你在高處仰望它時,你會發現你在井裡,是青蛙;當你在低處俯視它時,你會發現你在山頂,如螞蟻。

好詩必來自於好詩人,吳玉壘老師無疑是好詩人。這不僅因為他的詩好,還因為他始終抱著學習的心態,朝聖的心態,如履簿冰的心態常寫常新;還因為他有堅硬的骨頭和博大的情懷,對“惡”的批判和對“弱”的同情,這是一種寶貴的“真”。

可能是囿於能力和水平的限制吧,所以儘管我作為一個“資深詩迷”閱讀了大量的詩歌,但是真正落實到紙上形成文字的賞析卻不過十幾篇。而這之中的半數以上竟然針對的都是吳玉壘老師的詩!

《下一場雪》是一首強烈觸動了我的詩。曾經連讀幾遍後,我一口氣寫下了下面這些文字—— “下一場雪,首先鋪平一條路/一條通向自己的無怨無悔的路。”這一句是詩文的“起”。這裡這個“雪”,我理解為“自省”或“他省”。我更傾向於“自省”。一次足以醞釀新生的思考。而這裡的“路”,則是一條心路,飽經風霜的心靈之路。這一句的意思大體可以理解為:“我”需要一次深度的理智的思考,以達到自我矯正的目的。

從第二句始至詩文的第一節結束是作品的承轉部分。“下一場雪/接著漂白一堆臉,一堆跟垃圾一樣/風塵和硝煙糾纏不清的臉,它們眼看著/就要認不出自己”。這一句我理解為:被世俗汙染同化的靈魂及外在表現。再往下“麥苗”代表寒冬裡僅存的希望,可憧憬的未來。“那個踏雪而去的背影”我暫切理解為曾經遠離喧囂孤獨求索的自己。“兩列火車”代表知和行,理想和現實。在俗世中常常脫節。“下一場雪讓我們再/打一次雪仗吧……最好再給他/一顆頑固不化的靈魂”,開始轉向主題:恢復童真,迴歸本心。拋棄固化僵硬的思想,逆向思維,走異於平常的追求之路。第二節是作品的昇華部分。強調重塑自我,迴歸本心。以求實踐上凱歌高奏,理論上海晏河清,實際上達到天馬行空的自由之境。

全詩由“下一場雪”排比起興,起承轉合,層層推進,漸漸深入,氣勢如虹,一氣呵成。每一句都直擊心靈。既可以言作詩,也可以言做人。不由人不拍案叫絕,歎為觀止。另外我本以為是詩人疏忽了分節,但仔細一想應該是故意為之。本詩節奏明快,高亢連貫,中間確實不宜有過多太大的停頓。”——這篇小文在之後與吳老師的交流中也基本得到了他的認可。

據我所知,吳老師算不上是個勤奮的詩人,因為他追求的不是數量而是質量。他常常說,作品只要拿出來的,就要是成功的。這不僅是對自己負責,更是對讀者負責。他有很多“大”詩,大到超越時空,超越緯度,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他有很多“小”詩,小到離不開自己,離不開花草和螞蟻,離不開對細小的觀察和積累。比如那首著名的《嚎叫》,我覺得本身是起於一個細節描寫。

一步雨裡,一步雨外,這種情景我是經歷過的。而暴雨驟至時,久居城市花園中的居民們可能看不到該詩首句所描寫的這種情景,而常在田野裡勞作的農人們其實也很少看得到這樣的情景。這種情景常常出現在鄉過渡為城的工地或者連線城鄉的貨場,這裡權且解做工地吧!車輛繁忙穿梭,地面上往往會積有一層厚厚的塵土,在連續的乾旱和車輪連續地碾壓之下,塵土細而又細,當你把一杯水潑在上面,水珠被吞沒在塵埃中,的確會發出“噗噗”的聲響,像是一種本能的拮抗。雨初至,亦然。

這種情景是一個很急、很短促的經過,短到很多人可能會忽略不記!當雨水以壓倒性的優勢淹沒了這種抵抗,他們也只能隨波逐流了。水流到哪裡,他們就不得不跟到哪裡。那些偶爾隨著浪花跳起來濺到你身上的一部分,也是用他們的顏色和身體在提醒你:他們曾經是可以用來蘊育、養育生命的,而現在他們只能承載重量。他們是被動的,他們在大聲疾呼,而一切都被鎖死於潮流。孤獨的詩人看到了這一切。看清了,看懂了。他更孤獨了。因為他叫不醒裝睡的人。

《一群羊走在去往城裡的路上》也表達了類似的情緒。一群羊去往城裡是無論如何都逃脫不了被宰殺的命運的,所以註定是個悲劇。詩裡的審判者和追捕者我個人認為是可區分的時間,比如現在和未來。它們分別或者共同承載著空間裡事物的過程和結果。他們有時是主動的,但更多的時候是被動、無奈的。比如大時代背景下的失地農民,他們真的全部心甘情願的成為市民麼?一切尚有待驗證。這首詩格局大,歧義多,可以有更多種解讀。但無論哪樣解讀,都不影響本詩在節奏、語言和詩技上所應得高分值。

我的結語:每首好詩都是一把神奇的尺子。而每個真正的好詩人都不會發出“詩歌已死”的感嘆。因為他們都是神一樣的存在,他們的尺子可以指向、到達和超越天地之間的任何維度。把世界引入自身解剖,把痛感交給詩歌呈現。這不僅需要知識和技術,還需要情懷。如果要歸結為一個字,那就是“真”。吳老師就是這樣的詩人,因為到目前為止我接觸到的他的每一把尺子都有令人歎服的刻度。

【評論者】:呂新浦,男,1971年生於山東新泰。讀書期間習詩,後中斷多年,近年重返詩壇。有詩作在多家傳統紙刊、網路與微刊發表併入選多個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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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吳玉壘詩六首

◎在另一個方向上

我看見一群魚,還看見一群鳥

還看見我,在它們中間

像一棵樹,忘乎所以

像一面旗幟,辨不清南北

更像一片落葉,愚蠢地

模仿游泳,還有飛翔

我看著我,在另一個方向上

真是多餘,彷彿一盞燈

照不見黑暗的影子,彷彿

一把火,燒不著自己的錯誤

在一群魚和一群鳥的中間

哈,總之是多餘的一個,人

◎中流砥柱

一塊石頭絆倒了一條河流

一塊石頭,不大不小

一塊石頭,不多不少

一塊石頭,不偏不倚

剛好把一條河流絆倒

剛好

讓子在川上曰

逝者如斯夫……

◎另一座山

瘦了些,也矮了些

醜了些,也親了些

安靜了些,也落寞了些

蒼老了些,也簡單了些

真實了些,也脆弱了些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讓我們如此靠近,暮色裡的泰山

終於放下了威嚴、肅穆

和一個老父親的架子

平和的呼吸裡沒了酒

手不再拒人千里,臉不再稜角分明

曾經堅硬的胡茬莽莽蒼蒼

目光裡的幽深讓人渴望游泳

一陣風吹過,他晃了一晃

又一陣風吹過,我晃了一晃

又有一陣風吹過,這次

我們都晃了一晃

一晃,我成了另一座山

冷峻、蒼涼、隱隱作痛

把滋滋生長的白髮埋進萬里星空

◎最後的城堡

這是現實的對面,也是現實

陷入抑或迷失,惟有傷痛作證

告別一個不合時宜的比喻

等待一盞殉道的紅燭

剝盡千年的滑稽,還原過眼煙雲

通向天堂的路也必定通向地獄

退守絕境,並不能遠離喧囂

五個王朝的榮耀委身於一張門票

不遠千里,喚醒多少人心中的鬼

多少人,落荒而逃

懷抱落日如懷抱化緣的金缽

模仿冰雪埋伏於春天的門口

高牆與尖頂,隔著一片墓碑

親吻我空洞的眺望,群山靜默

把更多的秘密存入瞬間的蒼茫

沒有鳥,只有夾著尾巴的雲

在每一個落滿天空碎片的窗前

低低地鳴響。又要起風了

這一次,它會帶來一個怎樣的

無中生有的傳說呢

螞蟻的愛情在繼續……

◎烏雲從堆積中抽出閃電

整整一個下午,烏雲在堆積

起初從太陽的眼皮底下,慢慢抱

成一團;然後是一摞一疊的

像有很多人捐獻了家中的鍋碗盆

遠處觀望的眾山,這時就如一群

受驚的烏賊,紛紛噴出體內的黑

然後,依稀中的城市似過意不去

就以煙為雲也湊上了一筆

然後是山那邊的海,用源源不斷

再一次表明了它的慷慨

這個下午,能行動的都行動起來

燕子從世間各地,蜻蜓從四面八方

最後是我,掏空了內心的所有

……足夠的堆積,足夠烏雲

從堆積中抽出閃電,看啊

烏雲從堆積中終於抽出了閃電

全世界的蠟燭,全世界的鼓與鑼

全世界的愛憎、悲憤,旗幟和碎玻璃

剎那間聚焦起來……在隨後

而至的雨中消失了蹤影

◎下一場雪

下一場雪,首先鋪平一條路

一條通向無怨無悔的路。下一場雪

接著漂白一堆臉,一堆垃圾一樣

風塵和硝煙糾纏不清的臉,它們眼看著

就要認不出自己

下一場雪,摟緊這些瑟瑟發抖的麥苗

摟緊她們無辜的命運,咬緊牙關的根

趁一息尚存,留住她們

這些來年的種子裡寄存著太多人的骨骼

和嘆息。下一場雪

還原那個踏雪而去的背影,那個總是被人群

忽略的人如今身在何處?下一場雪

還原他趟過河流、穿過叢林、翻過山脊

直至最後消失在天邊的腳印

下一場雪,讓吭哧吭哧喘著粗氣的火車

停下,不毛之地的無名小站

兩列火車,像兩個相愛卻永遠

走不到一起的戀人,用一個不期而遇的夜晚

打發掉一輩子的苦不堪言。天亮了

就各奔東西……下一場雪讓我們再

打一次雪仗吧,再翻一個跟斗

再一次跌倒然後再一次的爬起

把童年裡沒來得及堆完的雪人,堆完

給他戴上紅帽子,繫上綠圍巾

如果可能,最好再給他一顆頑固不化的靈魂

下一場雪,快下一場雪

結結實實蓋一所大房子,為無家可歸的大地

能夠像冬眠的黑熊那樣睡個好覺

避開瘟疫、禍亂、爭鬥、貪婪的利爪

和美麗的謊言。河流收起喧噪

詩歌回到心跳,汗血寶馬在高處閃耀

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