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探春理家之時,一心一意替賈府開源節流,免去了多項她認為不合理的開支,同時在大觀園中開闢了新的生財之道。
將園中的花草樹木,玫瑰、竹子、葡萄等等觀賞性植物,全都以責任制模式承包給有能力的婆子們,補貼園中收益。
而探春之所以有這樣的想法,“靈感”來自賴大家的花園。
探春向李宮裁和薛寶釵講述,她前去賴大家赴席時和賴家女兒閒聊,方才知曉原來“一根草一朵花都是值錢的”。
探春固然知識淵博、邏輯清晰、能力線上,固然人情世故看得很通透、道理文章懂得很透徹,但她畢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被困在小小世界裡。
雖然讀過萬卷書,但從未行過萬里路。
錦衣玉食、原生家庭情感上有過挫折、但從未從物質條件瞭解過真正的人間疾苦。
所以,她對市井的生財之道並無概念。
但薛寶釵不同。
薛寶釵的迴應是“真真膏粱紈綺之談。雖是千金小姐,原不知這事,但你們都念過書識字的,竟沒看見朱夫子有一篇《不自棄文》不成?”
為什麼說薛寶釵這段迴應很高明呢?
第一點,薛寶釵對實際的業務知識,有著更為清晰的認知、更全面的瞭解。
不同於賈府這樣的官宦世家,薛家從商。
一則薛寶釵有更廣闊的業務素材見聞來源,二則她有心又聰慧,能舉一反三、鑑往知來,所以很多賈府少爺小姐們不懂的實務、只有她懂。
大觀園裡的花草樹木,究竟應該如何生財?
這一點薛寶釵肯定有著比探春更成熟、更有可行性的方案。
王夫人命人去買參,薛寶釵的一番話很微妙,她說很多商家都將真參和次等原料攙在一起賣,又貴又難辨別;
(而她家自然有純粹的真正的貨物渠道)。
賈母命惜春畫畫,惜春並沒有畫偌大一個大觀園所需要的材料,甚至茫然不知從何準備起,條分縷析幫她理清思路的是薛寶釵。
她不僅懂得顏料、畫畫、碟子,更對整個過程有清晰明確的把握。
論實務知識和實際執行能力,管家多年的王熙鳳,都未必是薛寶釵的對手,更何況探春這樣紙上談兵的姑娘、賈寶玉這樣吃閒飯的富貴閒人。
第二點,薛寶釵此處文縐縐發言,是為了避免得罪“隱形聽眾”。
薛寶釵不是一個喜歡引經據典的人,更不是一個愛掉書袋的人。
整本紅樓夢中,她援引經典的次數都非常少。
為何此處,討論賣花賣草還錢的實際事情,薛寶釵偏偏要搬出這些文縐縐的話語嗯?
她想表達的核心思想,就是你探春這個階層的千金大小姐,哪裡懂得底層百姓們的生活疾苦。
順便提及你枉為讀書人、簡單的常識都沒有。
而薛寶釵之所以選擇這樣書卷的表達語言,真正含義不在於讓探春聽懂,而在於順便確保“隱形聽眾們”聽不懂。
所謂隱形聽眾,是因為探春和薛寶釵談話時,有諸多婆子、丫頭在場。
她們不說話不發表意見,但“耳朵”全都在場。
薛寶釵之所以不把話說那麼白那麼直接,一是為了避免直言階級差異、傷害聽者的自尊心和情感;
二是不想當眾揭穿探春“看似很厲害其實在某些方面連常識都沒有”,避免影響她接下來發號施令的權威感。
一句玩笑,一句感慨,就能看出薛寶釵真正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