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TB:寫給孩子的奇幻哲學(4)

老蟬按:

在這個“每個人都能流行十五分鐘”的碎片時代,有些人卻註定希望是時代的潛水員。他們時刻與時代保持著必要的距離,只有在氧氣耗盡前才浮出水面。

Sieg 曾經是這樣一個人,這是他在BBS時代的名字,那時,他在網際網路上縱橫捭闔,通吃文、理、藝術——-寫小說,寫程式碼,搞設計,跨界融合,無所不能,也一無所能,最後果然沉了下去,再也沒了動靜。

沉寂十年後,《腦洞大開的哲學簡史(上下冊)》(原名《哲學乘桴記》)橫空出世:

然,正如七格所說:“寫完上下兩冊給大人看的《腦洞大開的哲學簡史》後,我發現孩子比大人更熱愛哲學,也更適合學習哲學,所以就繼續寫了一部

兒童奇幻哲學小說

。在小說裡,古今中外一百多位哲學家,將在怪力亂神之中,和孩子們一起探討各種稀奇古怪的哲學問題。”

本書正在寫作中,還未出版,感謝七格兄授權哲學園、哲學社首發連載這部兒童哲學小說。各位哲友和孩子們可以先睹為快了。

孩子天生就是哲學家,七格這部哲學小說是在他與自己的孩子成長的過程中孕育的,這種親子實驗,無疑給這部小說增色不少,加上國內好的原創兒童哲學書幾乎缺席,這部書的出現,無異於雪中送炭。七格詼諧幽默的文筆和深厚的哲學知識融為一體,給孩子提供了一場豐盛的精神大餐。

UTB:寫給孩子的奇幻哲學(4)

烏娜 託託 邦扎

Una

·Toto·Piaza

七格

第四章 魔繭

次日,當第歐根尼醒來時,天已大亮。三個孩子早吃過飯了,正繞著船游泳玩耍。泰勒斯想得很周到,他給每個孩子們做了一個羊皮浮筒,他們只要把浮筒系在身上,並把上面的繩子套在船幫上已打出的纜繩孔裡,就能非常安全地在海水裡撲騰了。

吃飽飯的第歐根尼四肢攤開,懶洋洋躺在葉面甲板上。在陽光照曬下,甲板上蒸騰起一股好聞的冬青油氣味,第歐根尼想這可是他這段時間最幸福的時光,只要再努力一把,他就可以永永遠遠當一條狗,天天這樣幸福,再也不用擔心被什麼大人物擋住陽光。要知道,他費盡心思混上這條船,可是另有目的的。

第歐根尼正盤算下一步怎麼做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再一次被陰影擋住了。他睜開眼,看見空中有一隻破了個口的蠶繭,蠶繭非常巨大,幾乎和冬青葉子船等長,就是它擋住了第歐根尼的陽光。

託託他們也爬上了冬青葉子船,他們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巨大的蠶繭。他們四下尋找蠶繭的主人,第歐根尼最先找到:那是一隻蠶蛾,因為也縮小了一千倍,所以很小,就停在第歐根尼的鼻尖上。第歐根尼正緊張盯著它,結果成了鬥雞眼。

“你好,請問你是……”烏娜上去主動和對方打招呼。

蠶蛾在第歐根尼鼻子癢癢要打出個大噴嚏的前一刻,撲稜一下飛到烏娜手背上。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有緣相見。”蠶蛾一邊說,一邊梳理兩根彎彎密密的棕色觸角。

邦扎指指天上的龐然大物:“這……是你的?”

“是啊。它沒有跟我一起變小,成了魔繭。騎著它,我可以到處溜達。”

“那你能帶我們回家嗎?我覺得上面可以坐很多人。”

“可以是可以,但這片海不是我熟悉的海呀。我只知道它叫虛海。對了,我快要生小寶寶了,所以降落到你們船上,想請你們幫忙。”

蠶蛾晃晃他肥大的肚子:“看,寶寶都在我肚子裡,請快點給我找一個乾淨衛生的地方,不能太光滑,我要在上面產籽。”

託託養過蠶寶寶,他立刻將一個裝巧克力的包裝盒拆開,遞給烏娜。厚厚的灰板紙軟硬適中,帶點毛糙,很適合蠶蛾產籽。

蠶蛾高高興興爬到灰板紙上:“你們知道嗎,破繭而出的蠶蛾是不吃不喝的,因為被人類養的時間長了,口器都退化啦。我們唯一的任務,就是聚集在一起,準備養下一代。前些日子我還在狂歡派對上,和幾名雄蠶蛾繞圈跳舞呢,其中有一隻長得高大英俊,我很喜歡的,但他最後和別的蠶蛾姑娘跑啦,因為那個蠶蛾姑娘比我更肥。我沒辦法,只好接受了一個瘦瘦長長的,不管怎樣,現在我是蠶蛾媽媽了。我快要生寶寶了,我就要做媽媽了,就在這片廣闊的灰色板紙上,這真是太幸福了!”

託託看著它在灰紙板上興奮地爬過來爬過去,天上,那隻破了個口的繭,又白又亮,就像一艘巨大的飛艇,在微風輕拂中,慢悠悠地停在熱空氣裡。

“你本來也是哲學家嗎?蠶蛾阿姨?”託託忍不住問。

“怎麼說呢?這麼說吧,其實,我是古印度那裡一位叫喬達摩的哲學家的分身,你們可以管我叫喬達摩·阿姨,或者簡單點,就叫喬阿姨好了。”

“喬阿姨,你為什麼想變成蠶蛾?”

“嗯,這可是一個秘密。回頭你們就知道了。哎呦,哎呦,哎呦呦,肚子疼,發動了,發動了。”

話音剛落,喬阿姨就從腹部伸出一根軟管一樣的產卵器,在紙面上到處摸索著,尋找合適地方,有什麼東西好像正在軟管裡被輸送出來,所經之處把軟管撐得鼓鼓的。最終,在軟管盡頭,一粒米黃色的卵出現了,它穩穩妥妥地粘在紙面上,風一吹,表面就結上了一層硬殼,邦紮上去摸了摸,很光滑,還有些餘溫,透過略帶透明的硬殼,可以看到裡面裝滿了像乳液一樣的卵黃。

天上那隻和冬青葉子船一般大小的魔繭,在熱風中微微上下浮動,投下的影子為船上所有生命帶來一片清涼。

一小時後,喬阿姨就產下了一百四十四粒蠶卵。它們密密麻麻排列著,摸上去像是摸了一整片沒人能懂的盲文。喬阿姨看上去累壞了,她趴在旁邊,動也不動,本來鼓脹鼓脹的腹部,現在也癟了下去。

邦紮上去用手指碰碰它,看看是不是還活著。

“我還活著呢,”喬阿姨不願意被打攪,向旁邊挪了挪:“不過是快要死啦。我死了以後,你們把我放入魔繭,我已經關照過它了,你們可以騎它,它會帶路領你們去桑樹島,你們把魔繭還有我的遺體,都埋在桑樹下。之後,你們會得到一件禮物,它會幫你們找到回家的路。不過,孩子們,聽我一句話,家並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為什麼?”邦扎不相信。

“一切都不過是:因、緣、果、報。”

“什麼?”

“我是想說,我們每一個人,世界上每一件事,其實分解開來看,也可以看成是各種因緣的組合。比如你,你是怎麼來到這個世界上呢?”

“這個問題難不倒我。我是我爸媽生下來的。”

“對。你爸爸和你媽媽相互愛上了對方,想有一個新生命,這就是生你的因。因,指的是與我們有關的主觀原因。比如,平時我們說‘我想吃香蕉、我想滑滑梯’,這裡的我想怎樣,就是我剛剛說的因。接下來,我要問,在這個因之前,你爸爸和你媽媽是怎麼認識的呢?”

“嗯,聽我媽說,是因為有一天,風很大,我爸撿到了我媽被風吹落的帽子,他追出好幾條馬路,才撿到帽子,交到我媽媽手裡,於是他們就認識了。”

“所以,你爸爸是因為風,因為帽子,才偶然和你媽媽認識的。這就是緣。緣,就是與我們無關的客觀原因。比如說,你想吃香蕉,這是因為你正好路過了水果店,你想滑滑梯,這是因為你正好看到你的同學在滑滑梯。而水果店開在哪裡,你同學在幹什麼,都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事情,都是其他原因造成的,卻對你產生了影響,這就是緣。好,我們現在知道了因,也知道了緣。那麼我們就可以說,當因和緣結合在一起的時候,就生下了你。”

“有意思。那我就是因緣的結果,是一個果,對吧?”

“對。並且呢,這個果能對應上它的因緣,這就叫做報。你可能也聽說過好心有好報這句話吧,它的意思就是:我好心把撿到的錢包還給你,你為了感謝我,給我買了一串香蕉。這串香蕉,就是我好心還你錢包的回報。它們互相之間的因果關係,是對得上的。”

“那這跟回家有什麼關係呢?為什麼家不值得留戀呢?”

“聽我說下去。那陣颳走你媽媽帽子的風,是因為那天來了一場颱風,而颱風,是巴西某個蝴蝶扇了一下翅膀,經過無數兜兜轉轉而形成。你看,你爸爸,你媽媽,帽子,颱風,巴西的蝴蝶,還有形成它們的千萬個因緣,以及因緣的因緣,它們就像一條條縱橫交錯的線,這些線無限交織在一起,編出了一個巨大的因緣之網。而你也無意中成了這張大網的一部分,一起參與編織接下來的因緣果報,比如讓我在這裡遇見你,和你聊天。”

“哇,還真像這麼回事!”

喬阿姨微弱地點點頭,停頓了一會兒,蓄積了一點力氣後,又繼續說道:“可是,在這因緣之網中,每一個人都會面臨生老病死,所以這是一場無法避免的痛苦旅行,在旅行途中,還會有各種來自外部的煩惱,不斷來打擾你。一會兒你考試考砸了,一會兒你好朋友背叛你了,一會兒你養的寵物死了,一會兒你又失戀了,不過,你要是能滅除一切煩惱的根源,就能擺脫所有這些煩惱,體會到至高無上的道。”

“包括出家,當和尚嗎?”烏娜想起來了,喬達摩,就是歷史上著名的釋迦摩尼,他年輕時是王子,後來離家出走當了苦行僧,最終覺悟成了佛祖。

喬阿姨沒有力氣回答了,她閉上眼睛,垂下觸角,所有手足都緊緊抱在胸前,然後一動不動,真死了。

孩子們都有些難過,雖然喬阿姨沒帶來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但大家還是很喜歡她。烏娜找了一個空的火柴盒子,把喬阿姨的遺體裝了進去。火柴盒子關上的一刻,第歐根尼鬆了口氣:他一直害怕這隻會說話的昆蟲,總覺得自己的小秘密會被它看穿,不過現在他倒有點同情它,畢竟它離開了這個世界。

這時魔繭上放下一根蠶絲,足足有纜繩這般粗。三個孩子攀住這根蠶絲,第歐根尼則由烏娜在布兜裡揹著上去。大家爬上繭殼頂部後,魔繭又投下十來根蠶絲,都繞在冬青葉子船的纜繩孔上,然後它升空朝著西方飛去。冬青葉子船則被長長的蠶絲拖在後面,跟著一起朝西航行。

騎在一個巨大魔繭上飛行,下面碧波萬頃,上面藍天白雲。飛著飛著,大家心情漸漸好了起來。坐在最前面的烏娜抱著第歐根尼,一時高興,就唱起爸爸教她的歌來。不過,歌詞她都即興改了。她唱到:

藍藍的天空白雲下

有個大魔繭

繭上三個小夥伴

一起在遊玩

槳兒槳兒看不見

繭上也沒帆

飄呀飄呀

飄向西天

烏娜是班裡歌聲最動聽的小女孩,而且還會拉小提琴,每次都能吸引很多家長,讓他們由衷地對自己孩子感嘆:瞧,別人家的孩子!每次烏娜聽到這樣的讚美,雖然面上沒什麼表情,心裡都有些小得意的。不過這次烏娜的高興是發自肺腑,一點虛榮心都沒有,因為慢慢的,有一些海鳥被她唱到身邊,圍繞著魔繭,前後左右上下翻飛。

邦扎也興致很高,但他回頭看到身後的託託,卻有些愁眉不展。

“託託,你怎麼了?”

“我好像聽到喬阿姨還在和我說話,從很遠的地方。”託託看著那些上下翻飛的海鳥,若有心思地說道:“她說,她是因為陽光、水、桑葉、蠶卵等等因緣互相恰好碰在一起,於是產生的。你、我,還有我們的爸爸媽媽,也是諸多因緣恰好碰在一起產生的,這樣一來,所有人,還有整個世界,包括我們的家,其實都像是一場夢,一串水中氣泡,一些鏡中倒影,或者像是清晨的露珠以及雨夜的閃電,都會轉瞬即逝。”

“那又怎樣。吃比想重要!我現在可是餓壞了!”

邦扎說完,抄起一袋牛肉乾,抓了一把往嘴裡塞。這下海鳥就叫的更歡了。邦扎扔了一塊牛肉乾出去,立即一隻海鳥一個俯衝,凌空叼走了它。烏娜見了,也立即效仿。他們兩人將零食紛紛丟擲去,看著海鳥們在空中爭先恐後搶奪食物。

“吃,最重要!”邦扎大聲對著海鳥嚷嚷,其實他是說給託託聽的。

第歐根尼這時還在布兜裡,所以一切都看在眼裡,他也勸慰託託說:“你這叫幻聽,因為你太累啦。你想想,要是我們全都是幻覺,就像你聽那誰說的,是一場夢,那我總能從夢裡醒來,然後發現我們和這個世界,並不是一個幻覺,對吧?可是,為什麼我從來沒有從這場夢裡醒來過呢?難道這該死的夢一直要做到我死嗎?”

“為什麼不呢?”託託反問。

“因為不,所以不!我做實驗給你看!”

第歐根尼轉頭埋入布兜,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尾巴,痛得嗷嗷叫。

“汪汪汪!這不是夢,因為這麼痛可是我還沒醒來!”

“我倒是醒了。因為我從來不做這麼傻的夢,既然這一切都這麼傻,說明這不是夢。”託託這一番推理,把第歐根尼逗樂了,第歐根尼第一次發現,託託有時還是挺容易相處的。

烏娜不知他們在搞什麼,她沉浸於唱歌和餵食海鳥中,一不留神把第歐根尼的耳朵當食物給抓了一把,這下第歐根尼叫得更響了。

看著眼前熱鬧景象,託託剛才的那些煩惱被一掃而光,他也加入到餵食海鳥的遊戲中。是的,人生有痛苦也有快樂,他完全沒必要沉浸在痛苦中,卻看不到眼前的快樂。就算家是一場夢,一串氣泡,那也是值得思念的夢,值得回去的氣泡。

最後,三個孩子身邊帶的乾糧都投光了,但海鳥卻越來越多,嘰嘰啾啾的越叫越響。

“託託、邦扎,你們還有吃的嗎?”烏娜扔完最後一塊菠蘿麵包皮,回頭問兩個小夥伴。

“沒有啦,要不我沿著蠶絲爬下去,把船上的食物再拿點上來?”邦扎早就想爬這十來根蠶絲了,它們一根根又有韌性又有彈性,手感也很棒。

“好啊,快去拿。我們繼續喂,海鳥越來越多了!”

“我覺得不用了。海鳥越來越多,是因為海島離我們越來越近了。看,前面就是。”

大家手搭涼棚,朝託託指的方向望去,真的,一座海島就在前方。

魔繭也加快了飛行速度,在海鳥忽遠忽近的陣陣鳴叫聲中,他們很快就到了這座海島上空。沒錯,這就是桑樹島,上面長滿了桑樹,但奇怪的是這些桑樹都沒有桑葉,光禿禿的,顯得特別荒涼。

魔繭降落在海面上後,邦扎從冬青葉子船裡找了把小鐵鏟,來到最近的一棵桑樹旁,興沖沖剷下第一鏟泥土。

看著挖出來的坑,大家都犯愁了:和魔繭比起來,這坑實在太小了。這得要挖多少年,才能把整個魔繭埋下去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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