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不懂《紅樓夢》

王小波不懂《紅樓夢》

最近因為《沉香屑:第一爐香》改編的電影被大眾喝倒彩,從馬思純彭于晏到導演許鞍華,再到張愛玲的小說,又成為話題。說起張愛玲女士的小說,我不由想起張愛玲和楊絳的互評了。

張愛玲評價楊絳:“新近的楊絳六記真好,那麼沖淡幽默,而有昏蒙怪異的別有天地非人間之感。”

楊絳說張愛玲:”我說句平心話,她的文筆不錯,但意境卑下。她筆下的女人,都是性飢渴者。她的作品裡有一股陰氣。”

其實她們兩位的互評,都是一個意思。沖淡幽默就是一種文筆好,彼此承認對方文筆好。“昏蒙怪異非人間”和“有一股陰氣”。可謂是半斤八兩。

女作家看女作家,可能有那麼一點同性相斥,那麼男作家怎麼看張愛玲小說呢?我特意選了一個年輕一些,並且相對文筆不那麼刻薄的男作家,王小波。

王小波評張愛玲小說——“但說句良心話,我不喜歡。我總覺得小說可以寫痛苦,寫絕望,不能寫讓人心煩的事,理由很簡單:看了以後不煩也要煩,煩了更要煩,而心煩這件事,正是多數中國人最大的苦難。”

張愛玲的小說,我也讀過一些,有的嫌煩,有的覺得有趣。比如《同學少年都不賤》,故事就是當年女子學校裡的女孩子們,有同性愛情,有性接觸,有爭風吃醋。這些女子又渴望與男子結婚過上很體面的生活,最好是嫁給權貴。又念念不忘昔日同學少年,女孩之間那一點纏綿恩愛眷顧,長大後各自生活階級判若雲泥,演變成了嫉妒、嗔怨和失落。

很有《紅樓夢》的話裡有話,拐彎抹角、皮裡陽春的神韻。眾所周知,張愛玲也是個紅迷。心思粗糙、不在乎他人心意,太直了的人,肯定讀著心煩。

我心裡不由冒出一個問題,那王小波喜歡《紅樓夢》嗎?

許多年來,我不止一次從形形色色各種男女老少的口裡聽到類似說法:“《紅樓夢》磨磨唧唧的,很煩人,看不下去。”“特別瑣碎,老是在吃吃喝喝”,諸如此類。其實,真正做大事的人,反而特別喜歡研讀《紅樓夢》,還勸他手下的元帥大將至少讀三遍。

《紅樓夢》裡的男主角賈寶玉有脂粉氣,女兒態,男女通吃。這本小說,也的確不同於其它書,春光明媚的大觀園,住著活潑美麗的女孩子們,卻散發著冷森森的陰氣。

翻查了一下文獻報刊,王小波寫過一篇《我看國學》,裡面提到“四書也好,《紅樓夢》也罷,本來只是幾本書,卻硬要把整個大千世界都塞在其中。我相信世界不會因此得益,而是因此受害。”

我就看笑了。顯然王小波是不耐煩張愛玲小說、《紅樓夢》和紅學這一系列同類作品副產品的,他覺得那是嚼口香糖。中國的那幾本國學經典著作被千千萬萬人研究了幾百年上千年,王小波很厭惡這事。他崇尚科學理性和愛因斯坦那樣的思想研究。

當然了,還有一種可能性,王小波他只是拿《紅樓夢》的情節,當個話題的引子。不過,這個可能性,我也排除了。因為王小波尤其對“林黛玉和史湘雲在花園裡聯句,忽然冒出些頌聖的詩句”看不慣。他直接懟曹雪芹“作者大概以為,林史雖是閨閣中人,說話也總要有思想才對。”

王小波這人,就真的是個老實人。難怪他讀不懂《紅樓夢》,他以為那是在頌聖。殊不知,那其實是示愛。

《紅樓夢》裡的女人是小說角色,作者透過性別轉換的手法,來寫男人的故事,男人們的前途都靠皇恩,冒出些頌聖的詩句,那是必然的。

哪怕就小說人設而言,林黛玉史湘雲這兩個女子,本來就不是普通閨閣女子。林黛玉把李白杜甫陶淵明謝靈運阮籍讀遍,寫詩寫的是“長揖雄談態自殊,美人巨眼識窮途。尸居餘氣楊公幕,豈得羈縻女丈夫?”借用唐朝開國元老李靖和紅拂女的故事評論歷史,很是秀了一把史識史觀。

史湘雲嚷嚷“是真名士自風流”,時不時勸賈寶玉留意仕途經濟,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她們本來就是這種人,就跟他王小波一樣,喜歡談歷史說政治議論國事天下事,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

《紅樓夢》這書的作者,心裡很清楚,他寫的東西,皇帝是真的會看的。全篇小說對帝王大把的諷刺大把的開涮,可不得搭配著讚美幾句嘛。更何況,寫《紅樓夢》的人,分明是曹寅,作為一代寵臣,他是愛過康熙的。他在小說裡,把自己化身投射到薛寶釵林黛玉王熙鳳史湘雲等等等角色上。就像康熙公然賜淫詩給曹寅,鬼鬼祟祟,慣會做些肉麻的事。頌聖,不過是順口甜言蜜語來幾句情話。

王小波吧,他寫的小說也是天真爛漫居多,有大男孩兒的文學詩意。真該罰他把《紅樓夢》第七回好好回味一下,賈璉說王熙鳳“昨晚不過改個樣兒,你就扭手扭腳的”。

李銀河在她寫的書裡說她從小喜歡看見英俊男青年被捆綁著,淚光瑩瑩的樣子。結果,生活中,王小波勉勉強強和李銀河老師配合了一把,還是扭扭捏捏的。這段細節,我在李銀河的那本《人間採蜜記》看到,依稀記到現在。

王小波不懂《紅樓夢》,就像法海他不懂愛。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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