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幹線·散文”康永蘭|品味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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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味經典

——《長恨歌》

“作家新幹線·散文”康永蘭|品味經典

白居易的《長恨歌》、《琵琶行》都是精品,值得細細品讀。確實是綴玉連珠,錦繡斐然。讀完讓人有種神情激盪,餘音繞樑,三日不散之覺。怪不得白居易死後李忱皇帝都扼腕嘆息,作詩悼念:

綴玉連珠六十年,

誰教冥路作詩仙。

童子解吟長恨曲,

胡兒能唱琵琶行。

文章已滿行人耳,

一度思卿一愴然。

人如浮雲詩如仙的白居易,隨處安居字樂天,詩詞德行溢滿天下,童子會吟長恨歌,胡人能唱琵琶行。詩歌耳熟的就像身邊的風一樣路人皆知,不禁想起那首從小吟誦朗朗上口的《草》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長恨歌》寫的是唐玄宗李隆基和四大美女之一楊玉環的愛情故事。寫情時纏綿悱惻,抒念時綿延不絕。《長恨歌》取材於歷史,並不侷限於歷史,而是藉著歷史背景,從中蛻化出一個婉轉動人的故事。誰都知道楊玉環曾經是李瑁的壽妃子,唐玄宗的兒媳婦,在詩人的筆下卻是: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

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

那些膾炙人口的詩句: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且不必說,我們來看:

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

當你讀到“嬌無力,洗凝脂,雲鬢花顏,承恩澤,度春宵”這些詞句時,是不是眼前彷彿穿越古今,出現一位眉似初春,臉如三月,暗藏著風情月意的女子,那女子從華清池邊款款而來,纖腰嫋娜,嬌羞微微,就是蜜蜂蝴蝶飛來也可以勾引的蜂狂蝶亂,更何況七情六慾的人。楊玉環之美攝人心魄,超越古今,於是唐玄宗和楊貴妃悲壯的愛情故事就此展開。

再後來

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金屋妝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和春。

讀來就很順理成章,很好理解了。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然而人世間的情愛總是好景不長。

九重城闕煙塵起,千乘萬騎西南行。

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

京城叛亂,連御林軍都不肯配合前行,要求賜死楊貴妃,君王無可奈何,只得在馬嵬坡下溢死楊玉環。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

皇帝欲救不能掩面而泣,回頭看見貴妃慘死的場景,心中的鮮血和著淚水止不住地流。

蜀江水碧蜀山青,聖主朝朝暮暮情。

蜀地山清水秀,君王無心欣賞,思念玉環的心朝朝暮暮,相思無限。

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

就連晚上看見月色就傷心,聽到鈴聲就斷腸。

天旋日轉回龍馭,到此躊躇不能去。

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

時局好轉故地重遊,路過馬嵬坡睹物思人,更是無法排遣相思之苦,佳人容顏再也不見,只有墳塋躺在山間。

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

想起玉環芙蓉般的面容,柳葉似的彎眉,回眸凝視,深情款款,怎麼能不令人傷心淚垂。

詩人飽蘸筆墨情景交融,從各個角度寫盡了唐玄宗李隆基思念楊玉環的點點滴滴朝朝暮暮。從明媚的春天唸到蕭瑟的秋天:

春風桃柳花開夜,秋雨秋桐葉落時。

春天來了,花紅柳綠無心觀賞,秋雨滴落打在桐葉上,如同打在君王的心上,更是讓人不甚悲傷寂寞悽慘。

夕殿瑩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

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從日暮流瑩到泛白清晨,孤燈油盡難以入眠,鐘鼓聲聲長夜漫漫,直到星河泛白還是睡意全無,冰冷的翡翠被裡誰與君王同眠共枕?玉環啊,陰陽相隔已經一年了,為何你這麼狠心,就是夢裡相見一回也心滿意足啊!

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我們不禁感嘆,楊玉環到底是怎樣一位出色的女子?才能讓一個擁有後宮佳麗三千的帝王從此六宮粉黛無顏色,單單刻骨銘心於一人。從這一點來看,我們可以想象楊玉環絕非單憑美貌取悅男人的女子,她一定是集美貌,才華,智慧,還有真實於一身的女子。才貌雙全的女子後宮不缺,但才貌雙全又活的真實幹淨,沒有心機和伎倆的女子後宮裡恐怕沒有,活的純粹率真,一眼就能看見心靈的底色的女子更是稀缺。

她也有追求,絕不是金錢地位,絕不是爭寵吃醋,她的追求超然物外,是那種精神與藝術的享受。是那種純粹的文藝女青年,她喜歡吹拉彈唱,而李隆基定喜歡譜曲填詞、打節鼓,這樣的情趣愛好讓他們相處起來倍感輕鬆愉快,琴瑟和鳴,魚水之歡。這樣他們留下了千古傳誦的《霓裳羽衣曲》就不足為奇了。

楊玉環死了,好像她的精神魂魄沒有死,在皇宮繁華的某個角落裡,時而脈脈含情,時而輕聲嘆息,一直以旁觀的形式活在唐玄宗的心裡。所以人世間就有了許許多多肉體死了,靈魂沒死,感天動地的離奇故事。

《長恨歌》就是一首來源於生活而又高於生活的精華之作。

因為唐玄宗愛的女子任何人無可替代,難捨難分,感動了一位道士,據說能用精誠招來貴妃的魂魄,略解玄宗思念之苦。然而,騰雲駕霧,昇天入地,找了個遍皆不見貴妃蹤影。

玄宗愛恨交加,心灰意冷,加之垂暮之年,猶似度日如年!

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

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

忽然有一日聽說海上仙山,華美精巧的樓閣被五彩雲霞托起,裡面輕盈柔美的仙女數之不盡。其中有一個人字太真,玉貌妖嬈好似楊玉環。

聞道漢家天子使,九華帳裡夢魂驚。

太真聽說君王派的使者到了,從繡飾華美的帳子裡驚醒過來。

下面的詩句是白居易描寫楊玉環聽說君王使者到來,不顧一切,急迫而又急切想見到使者的心情和表情,這些經典詩句堪稱完美,讀來令人拍案叫絕。

攬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銀屏迤邐開。

雲鬢半偏新睡覺,花冠不整下堂來。

風吹仙袂飄颻舉,猶似霓裳羽衣舞。

讀這些詩句,體會用詞的恰到好處,讓人真切的看到一個從睡夢中醒來,攬衣推枕,雲鬢半偏,來不及梳妝,急匆匆趕路,輕柔的仙風吹拂著衣袖輕輕飄動,疑似當年貴妃在跳《霓裳羽衣曲》。

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

使者定睛細看,一如當年芳容窈窕,只是容顏帶著寂寞憂愁,猶如梨花帶雨悽美動人。

含情凝睇謝君王,一別音容兩渺茫。

昭陽殿裡恩愛絕,蓬萊宮中日月長。

激動不已,有點衣衫不整來見使者,看又不敢細看,就那麼害羞靦腆凝視,款款而拜,深謝君王不棄之恩。馬嵬坡長別音訊兩渺茫,昭陽殿裡的姻緣早已隔斷,蓬萊宮中孤寂漫長的日月剛剛開始……

惟將舊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

釵擘黃金合分鈿。但令心似金鈿堅。

只有當年的舊物能夠表達我的深情,但願我們相愛的心就像黃金寶鈿一樣忠貞堅硬,金釵我和君王各自留一半。

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臨別時,反反覆覆囑咐使者,寄語君王的情思,那些深情的誓言只有君王和我知道,我們的心,我們的魂,天上人間難以阻隔。我們還可以像當年那樣,在七月七日,夜半無人之時,長生殿前共起海誓山盟。

詩詞寫到最後變成一則悽美的愛情故事,由最初的漢王是個好色之徒變成了愛到無可替代。讓人感受到的是人性中真真切切的情感,玉環也被君王痴情感動,原諒了君王,懂得君王迫於時局無奈做出的殘忍選擇。為愛的人死,死而無憾。如果有來生還是願意和君王結連理,比翼飛。

古來痴情感天地,痴的意思是傻和愚笨。然而用在感情上,能碰上對情專一,執著痴情的人那是一生中的幸運。

唐玄宗晚年寫過一首打油詩,真實再現了當年百無聊賴,無以寄託的孤寂生活:

刻木牽絲作老翁,雞皮鶴髮與真同。

須臾弄罷寂無事,還似人生一夢中。

任何人從他的字裡行間都能夠讀出無奈和淒涼,他把內疚與悔恨一刀一刀刻在木偶上,他把思念與真情一縷一縷藏在牽絲鶴髮間,每天打起精神把木偶須臾舞弄一番,恍惚中又看見貌美如花的玉環在為他跳《霓裳羽衣曲》,舞弄到身疲力倦之時,倏忽間又回到了現實的無趣和冷清,感嘆人生恰似一夢中。年老之後的淒涼正是那夢醒之後的無奈。他的感慨又何曾不是我們人世間每個人的感慨。然而,人生的可貴之處就在於,我們明知道人生就是一場夢,但是每個人都在矢志不渝的為著夢想前行著,前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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