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洞河小調|劉年新作十六首

猛洞河小調|劉年新作十六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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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洞河小調|劉年新作十六首

猛洞河小調

風引起的漣漪,和魚咬鉤的漣漪,是不一樣的

漣漪,是水上的文字

雲,是天上的文字。你知道

那些烏雲將變成重霞,變雨的雲,兇惡一些

叭!一聲水響,你知道,她來了

扔石頭的漣漪,和魚躍水的漣漪,是不一樣的

致小高

你要的詩集和祝福,用檸檬黃的袋子裝著

連同春風一起,掛在第二棵桂花樹上

你家的河真清,你家的鵝真白

想捉只最肥的,抵那四本詩集,可不可以

壯麗辭

精衛填海,夸父逐日,愚公移山,我在寫詩

火中取栗,水中撈月,我還在寫詩

不去管福與禍、得與失,只去管,愛與痴

千夫指,我為之;不能為,也為之

我想把一生寫成一首長詩,一天加一句,一月加一節

想像崑崙山一樣,保留自己的荒涼、亂石和雪

刷珠溪小調

喜歡船勝過橋。總把船看成一種動物,類似於水牛

或者黃狗,所以要拴著

有些船和黃狗一樣,不叫不動

叫好幾聲,才過來。搖櫓,是船的擺尾

經常把流水也看成一種動物,覺得用鏈條拴起來才好

離群者

天空過於遼闊、過於沉重了,那隻孤雁隨時會掉下來

漫無目的我,突然有了方向和同行者

她一朵雲一朵雲地往北

我一個鎮一個鎮地往北

八大公山是盤山路,實在追不上了

停車,朝著欲雨欲雪的北方,長長地鳴了一聲喇叭

貴州謠

一樣的山陡水陡路也陡,一樣的燒炭燒灰也燒柴

一樣的柴刀和柴刀匣,一樣的倔男人

罵著一樣的髒話,貴州,就是大幾倍的湘西

被半挑水壓變形的少年,是小几倍的我

在姐姐背上,吮吸著手指頭的鼻涕蟲,是更小的我

那時候,戒手指頭,比現在戒菸,還要難得多

長潭村小調

長潭村只有一個雜貨店,卻有四對碼頭,十七對白鷺

長潭村的白鷺膽子很大,近到一百米,也不飛

萎縮萎靡,像一團團用過的衛生紙

近到八十米,起飛了。飛在河灣的樣子真優雅

剛剛落下的夜幕,又被它們拉開了一些

白鷺飛過了山岡,我並沒有離開

相信它們的回來,勝過相信自己的未來

果然,半小時就飛回來了,後面還跟著一隻白胖的月亮

悲傷辭

焦慮和抑鬱越來越多,真正的悲傷,卻越來越少

葬禮裡,都很難見到了

正如到處是荒謬,卻見不到驚奇

到處在聚會,卻見不到驚喜

正如我有這麼多深情的言辭,卻無話可說

有這麼好的摩托車和這麼純淨的時間,卻無處可去

調頭回來,遇到出殯,慢慢地跟在長長的隊伍後面

我成了最悲傷的那個人

在屋頂養魚的老宋

老宋搭了一架長梯,爬上去,摘星星、摘月亮一樣

為女人摘了兩條活蹦亂跳的鯉魚下來

女人只住一晚就走了

被子裡,有黴味和不可言說的東西

全身發癢,彷彿在長魚鱗

魚也會絕收。老宋追到省城,沒追到

回來,家裡停滿了白鷺、綠鷺、黑鷺和灰鷺,比雞還多

人世間

“這世間,死,並不新鮮。活下去,當然更不稀罕”

葉賽寧寫完,上吊自殺

“這世間,死,並不難,活,可要難得多”

馬雅可夫斯基表示了強烈譴責

為蕭紅遮擋暴風雨的蕭軍,成了暴風雨

賣人的彭紅菊,被人3500元所賣

五年之後,譴責葉賽寧自殺的馬雅可夫斯基,開槍自殺

信任辭

從捕鳥網上救下來,剪掉她翅膀上的網絲,餵了幾滴水

小綠雀重獲自由,並沒有逃,而是睡著了

沒有死,只是睡著了,手掌能感受到她的心跳

緩緩地移到石頭上,她睜了一下眼,繼續睡

我躺下來,她又睜了一下眼,繼續睡

她睡著了,我也睡著了,她信任我,我信任寂靜的亂墳崗

爆米花機和迫擊炮威力相當

守城的沒了炮彈,調來十臺爆米花機,想嚇嚇敵人

每臺放五勺白糖,邊烤邊搖邊放,炮聲震天

見到漫天飛落的,不是彈片,是爆米花

敵人紛紛起鬨,紛紛爭搶,每個人都搶到了一棒

每個吃到爆米花的人,都想起了童年

他們把手比成衝鋒槍的樣子: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朝城頭掃射了一陣,就回故鄉看故人去了

時間辭

覺得週而復始的鐘表,準確地模擬了面無表情的時間

後來認為日曆更準確,過一天撕一頁,扔進垃圾桶

那天,遇到初戀情人,你覺得她就是時間

觸目驚心的皺紋和白髮,滴水不漏的穩重和練達

39年,有多長、有多難,一目瞭然

公主裙的孫女,牽著她匯入人流,你又覺得

這才是時間只准後悔不準後退、滔滔不絕席捲一切的樣子

不要輕易給一件事物命名

活埋在河灘上當祭品的狗,被母親挖上來

取名甩寶,意思是棄兒

兩個月後死了,母親又把它埋回挖出來的地方

按道理,一挖一埋,一取一還,什麼都抵消了

可是現在,我們還會提起那條見誰都怕的小柴犬

提起就傷心,因為名字沒辦法還回去埋掉

白鷺歌

你們認為空無一物的雪地上

其實,站著一隻白鷺

你們認為一塵不染的白鷺身上,其實,落滿了雪

危賦

1

守廟人增加了神像、齋房、訊號塔和停車場

許願的人越來越多,許的願也越來越多

山終於承受不起了,出現了明顯的開裂

守廟的走了,許願的也走了

將諸神諸菩薩,連同一個燕窩,遺棄在危房裡

2

明知道,可能成為最後一根稻草,壓垮山崖

還是忍不住,越過警示線去看水

坐到下午,坐到下雨

坐到雨珠,串成雨簾,坐到雨簾,織成雨幕

對於危險,我習以為常,對於美,我無法免疫

3

終有一死的我啊,即使走出了搖搖欲墜的廟宇

也走不出搖搖欲墜的天和地

那對燕子,也沒有走的意思

相互配合,相互鼓勵

一個內裝,一個加固,一個銜枝,一個銜泥

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