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州人為《詩經》配上音,是浪漫滿屋還是土味情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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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多年前,一位小夥子寫了一本蘇州話表白攻略。

他用蘇州大白話翻譯了 60 首《詩經》中的作品,寫成《蘇州話詩經》一書,這本書還被收錄進《江蘇文庫 · 史料編》中。

當蘇州人為《詩經》配上音,是浪漫滿屋還是土味情話?

△《蘇州話詩經》書影

表白能不能成功?他是不管的。他只管文字夠不夠直白,夠不夠接地氣。

他叫倪海曙,是我國文字改革的先驅人物,擅長用最通俗的語言,“ 我手寫我心 ”。

當蘇州人為《詩經》配上音,是浪漫滿屋還是土味情話?

△倪海曙

浪漫的《詩經》,配上吳儂軟語,會產生怎樣神奇的化學反應?顯然,倪海曙也很好奇。

君子好逑

一場甜甜的戀愛,往往是從追求開始的。這場單相思有多苦?看看這首《阿姐身體一扭》,至於它的原文是《詩經》中的哪一首,你來猜猜看?

阿姐身體一扭

河裡有塊綠洲,水鴨勒軋朋友;

阿姐身體一扭,阿哥跟勒後頭。

河裡長短水草,順水左右漂浮;

為仔格位阿姐,日夜嘆氣搖頭;

實在嘸法接近,睏勒床浪發愁;

一夜賽過一年,眼淚好比屋漏。

河裡長短水草,總算用手採到;

心裡格位阿姐,咪哩嗎啦上轎。

河裡長短水草,總算用手採到;

今朝伲討阿姐,三班吹打洋號。

原詩

《關雎》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這可不是什麼民間小調,而是《詩經》的開篇《關雎》,你猜對了嗎?

看著風格大相徑庭的兩首詩,如果你一句一句比對,詞意竟分毫不差。原詩中的 “ 淑女 ” 彷彿是遙不可及的女神,而蘇州大白話版本中的 “ 阿姐 ” 則像一個親切的鄰家女孩。

只是將 “ 窈窕淑女 ” 翻成 “ 阿姐身體一扭 ”,傳神倒是傳神,通俗也通俗,女孩追不追得到?就不好說了。

陸搭是我愛人

蘆葦一片青蒼,露水要結濃霜;

陸搭是我愛人?勒浪隔河對江!

逆水跑去看俚,一路碰著風浪;

順水跑去看俚,坐勒船浪做夢!

蘆葦一片蒼青,露水好象雨淋;

陸搭是我愛人;對面江邊河濱!

逆水跑去看俚,一路走走停停;

順水跑去看俚,開心得來焦心!

蘆葦一片濃密,露水點點滴滴;

陸搭是我愛人?對岸可望可接,

逆水跑去看俚,門前跑仔隔壁;

順水跑去看俚,一里走仔三日!

原詩

《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悽悽,白露未晞。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與心上人隔河對江,該是多麼地惆悵與苦悶。不管是順水,還是逆水,都要排除萬難去見你。

蘇州大白話版本,用最樸素的語言,寫盡惆悵與苦悶,愛而不及最是心焦。

甜寵撒糖

弗好說啥是還報

俚送撥我香木瓜,我送撥俚金手錶,

弗好說啥是還報,只為永遠搭俚好。

俚送撥我水蜜桃,我送撥俚金鍊條,

弗好說啥是還報,只為愛俚愛到老。

俚送撥我甜李子,我送撥俚金戒指,

弗好說啥是還報,只為熱情像火燒。

原詩

《木瓜》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倪海曙是非常與時俱進的。都 20 世紀了,談個戀愛誰還送美玉啊?當然是送金手錶、金鍊條、金戒指了。雖然贈送的物品變了,但互贈禮物的情愫從未改變。

不要說什麼是回報,只是因為愛你愛到老。軟軟的一句蘇州話 “ 弗好說啥是還報 ”,實在是太甜了!

走出蘇州閶門

走出蘇州閶門,阿姐多得象雲;

格些阿姐當中,嘸不我格愛人;

青布旗袍一件,弗搨胭脂花粉;

自有千種好看,一看我就開心。

走出蘇州金門,阿姐多得象花;

格些阿姐裡頭,嘸沒我格愛人;

粉紅旗袍一件,配上絕細腰身;

自有萬種嫵媚,最最愛格大令。

原詩

《出其東門》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

雖則如雲,匪我思存。

縞衣綦巾,聊樂我員。

出其闉闍,有女如荼。

雖則如荼,匪我思且。

縞衣茹藘,聊可與娛。

阿姐多得像雲,可都不是我的愛人。穿上一件青布旗袍,都不用胭脂水粉,素顏就有千種好看。

絕!哪個女孩能拒絕這樣的表白?其實《出其東門》中,也是讚揚這種矢志不渝的純潔愛情。盛妝華服的眾多女子,全在 “ 縞衣綦巾 ” 的心上人面前黯然失色。這種至深至真的愛情,投射出詩中最動人的光彩。

尋開心

山浪有扶蘇,谷裡有荷花,

弗看見美男子,只看見小癩子 !

山浪有青松,谷裡有紅草,

弗看見尖頭饅,倒看見小癟三 !

原詩

《山有扶蘇》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不見子都,乃見狂且。

山有橋松,隰有游龍。

不見子充,乃見狡童。

這首蘇州大白話的詩,早已在詩名部分就奠定了搞笑的基調,就是尋開心唄!

沒看到美男子,只看見小癩子。沒看見尖頭饅,倒看見小癟三。和男朋友這般撒嬌的,一定是一個俏皮靈動的女孩子。

等等,“ 尖頭饅 ” 是啥?這詞可不是蘇州話,是 Gentleman(紳士)啊!倪海曙真是 “ 埋梗大師 ”,讓人讀來會心一笑。

風波乍起

山坡浪向大麻

山坡浪向大麻,已經長得蠻高;

我格朋友郤利,已經十日弗到。

為啥十日弗到?阿是有仔相好?

竟然十日弗到,一定有點蹊蹺!

說是大衣忒舊,弗是車子拋錨!

既然已經變心,愛情等於拋錨!

讓我東飄西零,賽過一根雞毛;

讓倷裝個樣子,假痴假呆笑笑。

原詩

《旄丘》

旄丘之葛兮,何誕之節兮!

叔兮伯兮,何多日也?

何其處也?必有與也!

何其久也?必有以也!

狐裘蒙戎,匪車不東。

叔兮伯兮,靡所與同。

瑣兮尾兮,流離之子。

叔兮伯兮,褎如充耳。

戀愛使人快樂,戀愛使人煩惱。過了熱戀期,矛盾這不就來了。好樣的,十天都不來看我,難道是車子拋錨找不到北?還是有了相好忘記了我?聲聲質問讓人痛心又同情,而此時咱們這位直男在幹啥?痴痴地笑,哎,真是拿他沒辦法。

《旄丘》本是一首批評衛國君臣不救黎侯的詩,流亡者遲遲等不到君主來就他們,心裡無比失望。作者換了個角度,用戀愛中的男女來比喻,有了更多玩味。

埋怨

倷格條藍圍巾啊,迷住我格靈魂哉!

就算我朆來看倷,倷就弗寫封信來?

倷格條藍領帶啊,叫我實梗牽記法!

就算我朆來看倷,倷亦弗肯跑一埭?

輕輕佻佻格冤家,踱來踱去勒城外,

一日天像三個月,想得我阿要苦煞!

原詩

《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吵架也好,埋怨也罷,能面對面的交流總是好的,怕就怕這男人他消失了。相約在城樓見面,但左等也不來,又等也不來,望眼欲穿,一天好像過的像三個月似的。

這首人人都會背的網紅詩你猜對了嗎?無限思念夾雜埋怨,讓戀愛的綿長體現的淋漓盡至,不得不說,古代的小夥子們都是拉扯好手。

思念成詩

東方出個太陽

東方出個太陽,屋裡來個姑娘,

走到我格房裡,帶進一陣粉香,

姑娘倷來作啥?我來白相白相!

東方出個月亮,門口送個姑娘,

送到大門外頭,大家哭仔一場;

明朝一定等倷,再來白相白相!

原詩

《東方之日》

東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

在我室兮,履我即兮。

東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闥兮。

在我闥兮,履我發兮。

都說女孩子心思細膩,男孩子也愛得相思病。大早上出來曬太陽,想你。走出房門呼吸空氣,想你。空氣裡漂浮著香氣,想你。晚上月色真美,想你。

有人認為原詩是一首婚禮之歌,以新郎的口吻訴說的,但有人認為著就這是一首男子回憶與女子幽會的情詩。不管是啥,愛上了,就是想,就是念。

阿毛篤爺

抗戰結束又要內戰,

陸裡一日俚好迴轉?

雞曉得進棚,太陽曉得落山,

牛羊曉得歸欄,

阿毛篤爺為啥還弗轉來?

牽記呀!牽記煞我哉!

抗戰結束又要內戰,

嘸不日腳俚好迴轉!

雞曉得進棚,太陽曉得落山,

牛羊曉得歸欄,

阿毛篤爺眼淚汪汪開仔出關,

但望呀!

但望多吃白飯,少碰著炮彈!

原詩

《君子于役》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

雞棲於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

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

雞棲於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

君子于役,苟無飢渴!

雞都曉得進棚,太陽都知道落山,為啥你還不回來?這首詩從日常生活中雞進籠了、羊牛回家,來表達對在外打仗的丈夫的思念。

樸實無華的言語裡,是最深的愛意。尤其是蘇州話的 “ 但望呀!但望多吃白飯,少碰著炮彈 ”,戳中淚點,感人肺腑。

或許為你守家,就是我的全部。

綠衣裳

倷格件綠衣裳啊,外面綠咾裡面黃;

我看見仔就悲傷,說話弗盡格悲傷!

倷格件綠衣裳啊,上衣綠咾下衣黃;

我看見仔就悲傷,忘記弗脫格悲傷!

格個絲啊格個綢,倷自家理自家紡,

墳墓奪弗脫愛情,愛情弗會受埋葬!

格件單薄格夏衣,已經抵弗住寒氣;

我決弗因此丟開,倷永遠勒我心裡!

原詩

《綠衣》

綠兮衣兮,綠衣黃裡。

心之憂矣,曷維其已!

綠兮衣兮,綠衣黃裳。

心之憂矣,曷維其亡!

綠兮絲兮,女所治兮。

我思古人,俾無訧兮。

絺兮綌兮,悽其以風。

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就是生與死的離別,但即便是離去你也永遠活在我心裡,這或許就是愛。這首詩古人認為是莊姜因失位而傷己之作,現在人一般認為是男子的悼亡之作,也是中國文學史上傳世最早的悼亡詩。

歲月流轉,山河變遷

語言會變,辭藻會變

但詩中的深情

是人類最真摯的情感表達

它歷經歲月,跋山涉河

歷久彌堅

文 | 現代快報 + 記者 張然 宋經緯 高達

影片製作 | 現代快報 + 記者 錢念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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