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美亞
《心居》要收官了,我經歷了幾個階段,第一階段,衝著張頌文海清去的,耳目一新;第二階段,開始嫌棄童瑤的演技,暗地吐槽:
最後一階段在看到一半時,覺得還行,於是每天追平。這兩天不知道是不是審查閹割,節奏突然變快,給我看懵了,去豆瓣看了下,更懵了。
因為這劇現在被罵得一無是處,豆瓣最多的評價就是:狗血、三觀不正、沒有正常人。
當然還有,童瑤演技差。
劇方可能是被罵慘了,到現在連分都不敢開。
我覺得自己受到了冒犯,在這樣的呼聲中,我的自發追平顯得品味很糟糕的樣子,這我不能認啊。缺點麼肯定是有的,但也不至於這麼差吧?隔壁《追愛家族》才一塌糊塗吧?
本來就想躺平追個劇,現在不得不說說了。
這部劇講了什麼呢?簡單來說,就是上海小姑子童瑤和外地弟媳婦海清雙女主的故事。
說實話,我能理解大家所說「狗血」的由來,因為一上來沒幾集,夾心餅——小姑子的弟弟,弟媳婦的老公,就從樓道上摔下來,撞玻璃死了。
我看到這裡也略有些心驚膽戰,你知道,現在有些劇就是強行製造天災人禍,好彌補人物塑造的先天不良。
但是我耐著性子追到中間,就一往無前了。因為恰恰相反,人物塑造得很豐滿,也就是評價裡的「角色都不正常」。
「不正常」的佐證在彈幕裡一覽無遺,每個角色都有被罵「不要臉」和「還不錯」、「有病吧」與「好善良」的時候,通常是一集一個口碑,看起來非常分裂。
甚至微博還發起了《心居》裡你最討厭誰的投票,說明各花入各眼,各個都討厭。
但這正是我所認為的角色的「正常」。
近期我最喜歡的兩部電影之一《青春變形記》(《turnning red》)就講了一件事:
人都有陰暗面,有不堪,有慾望,你越收,邪惡的紅熊貓會被豢養得越來越暴戾,越來越失控,正確的方法是直面它,接受它,就能與它和平相處。
在我看來,《心居》裡面的人物就是全上帝視角,沒有扁平的人性迴避,放眼望去,滿目紅熊貓。
比如大家海清飾演的外地媳婦,指揮無能老公問親姐姐童瑤去借錢,一借就是100萬,彈幕裡說她精於算計、不勞而獲,可她也有她的付出和隱忍,給全家任勞任怨做保姆,被公公和奶奶冷嘲熱諷一聲不吭。
童瑤作為大姑子,對海清頤指氣使,說話極盡刻薄,永遠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對借錢買房子的事推三阻四。
但她有她的考量與提防。全家只有她一個人知道海清在結婚前還有個兒子,她得保證她弟弟和爸爸、奶奶的財產安全。
兩個女人之間微妙的鬥爭也很有意思,在海清眼裡,童瑤無非就是一個上海戶口的嬌生女,看不慣她眼睛長在頭頂上。
於是她總是明裡暗裡打探童瑤的婚姻狀況,希望童瑤能吃個生活的癟,明知道童瑤和老公馮紹峰分居了,還要當公公的面問長道短,試圖讓童瑤吃個蒼蠅。
但她內心又是善良的,記恩的,她明明拍到了童瑤當成寶貝的老公,出去做三俗婚禮司儀的影片,也沒有大仇得報地發出來。
你以為這就完了,不,她的七大姑八大姨本性又讓她忍不住小範圍八卦,告訴了自己的親妹妹,讓她看完就刪,結果妹妹把這事兒捅出去了。
童瑤演的顧清俞,是絕對地看不起弟媳婦,覺得她是一個處心積慮的外地人,從一開始就以防賊的姿態調查了海清,但為了保護弟弟,加上那會兒海清又懷孕了,才把這口氣嚥下去了。
海清送她的親手織的圍巾,她轉臉就送給了自己的鐘點工阿姨。
和海清關係好的鄰居阿婆丟了東西,她馬上就直截了當地問海清:這事兒和你有沒有關係?
她是典型的大城市高知女性,習慣了職場的圭臬分明,對一家人的掌控欲,對海清的耳提面命,頗有mansplain的討人厭,遇到所有事都覺得自己能靠抽絲剝繭的分析解決問題,動不動當著海清的面,把爸爸和弟弟拉到小房間開小會。
這是絕對的蔑視:我們就明著把你當外人。
但她又擁有這種大城市高知女性的另一面:實事求是,公平公正。她會勸慰爸爸,海清總歸要嫁人的,孩子也是要跟著媽媽的,這一點不可以限制別人的自由。
她也在幫海清做完養老院的方案後,和爸爸誇獎弟媳是一個努力而聰明的人。
你看,這話大可以當著弟媳婦的面說,維持假惺惺的和睦,但是她不,她不能讓這個外地人蹬鼻子上臉,她需要保持「阿姐」的威嚴和距離感,扼制外地人貪婪的本性。
海清也一樣,她沒文化、外地人、不工作,還帶了個妹妹在家裡住,但她就是硬著脖子,絕不去巴結這個本可以給她諸多資源的「外人」。
她很明白,如果她諂媚了,將徹底失去在這個家的精神容身,她需要時不時的刺頭,來表達她不是一個好欺負的人。
兩個人明槍只交火過一次,就是弟弟/老公的意外死亡。這事兒的起因是海清偷聽到了童瑤開小會時說她的壞話,於是拿行李跑了,老公去追他,才發生了慘劇。
這事兒肯定是海清的直接責任更大,於是葬禮前後,全家人都孤立她,恨她,詛咒她。
她爆發了,她對童瑤說是她的挑撥離間害死了弟弟,甚至在肚子裡就偷了弟弟的福氣。
並且,她翻天覆地地作了一番,把放玻璃在樓道的鄰居告上法庭,要求道歉,但有骨氣地只要賠償一塊錢。
她這麼一折騰,顧家人反而對她忌憚了三分,覺得她夠瘋夠狠,還真的被她PUA了,覺得這場意外童瑤也有一定的責任。
這就是海清的厲害之處,一個靠婚姻戶口升級的「鄉下人」,能倚靠的絕不僅僅只有婚姻,她有一種來自底層的潑皮鐵布衫,刀槍不入。
歷來在中國鄉土家庭關係裡,縱向的女性關係:婆媳、姑嫂、妯娌是最複雜的,她們沒有分配土地與財產的宗族實權,只能在限定的閨閣權利範圍內獲得虛構的話語權。
這部劇裡的矛盾,本質上還是傳統複合家庭「分家產」的鬥爭,童瑤代表的是父權的利益,而海清,是希望透過子代的崛起獲得小家庭的利益。兩種利益的衝突,最終又因為孫代而維繫——海清畢竟給顧家生下了一棵獨苗。
除了他倆,裡面所有的家庭戲都很身臨其境。比如,誰家都有一個話特別碎,又最熱衷於攀比的討人嫌親戚,《心居》裡是大伯母,總是在大飯局上炫耀自己兒子住上了大房子,「關心」童瑤的終身大事,要給她介紹五十多歲的離異帶孩男士,陰陽怪氣童瑤在她內心的層次。
比如,優秀的公婆都是和稀泥大師,童瑤的爸爸,海清的公公,當面總是先安撫兒媳婦,再回頭跟女兒說,我跟你都是姓顧的,我還能不跟你站一邊嗎?
這就是中國式複合家庭裡的平衡啊,就像原著裡說的那樣:
「家裡人少,也是個小小社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鬥智鬥勇那套,外頭人其實是不搭界的,套路全用在自家人身上,有意思,也沒意思。」
感情上其實也很寫實的,就因為太寫實了,顯得有些不忍猝睹。
兩姑嫂之間有個令人會心一笑的細節。
童瑤有個萬年備胎,張頌文飾演的展翔,但是海清拉張頌文一起開了養老院。張頌文在劇裡是個油腔滑調的炒房暴發戶,做事情糊里糊塗,弄丟了他們養老院的計劃書,於是海清電話裡對張頌文大聲責備。
童瑤聽了這電話,走到廚房,教育海清說:他好歹是你老闆,你和老闆不能這樣講話的。
看出這裡面的吃味了嗎?好歹也是我的備胎,怎麼能被你「用」了,還被你罵呢?你配嗎?
彈幕也不理解張頌文對童瑤沒有底線的乞尾,覺得哪有這樣的備胎啊?招之則來揮之則去,有花不完的錢,找個小姑娘不好嗎?
張頌文這次有人設的突破,不再是貪官、老實人、好爸爸,因為他的討喜,使得這個角色除了有偶發的油膩之外,全程高能可愛。
正因為他的個人演繹,稀釋掉了這個暴發戶身上的劣根痕跡。
實際上,無論多有錢,暴發戶心裡總是有底層的自卑,他剝去這最後一層泥土的方式,就是娶一個城市人/高學歷/特別美的太太,來完成下一代絕對的階級躍升。
所以他當然可以為白富美做任何事,直到達到目的,才會原形畢露。
童瑤對他的「有事鍾無豔」都算仁慈了,還真心把他當成朋友,在低谷期給他轉正,現實中的白富美對張頌文的態度,會像童瑤的爸爸那樣,黑著臉本能驅趕。
就算他砸錢,也會因為身上揮之不去的大蒜味,被高富美睥睨。
張頌文那樣沒有文化光有錢的暴發戶,在城市白富美眼裡,婚戀排序是低於農村高學歷鳳凰男的。
咖啡貴嗎?不貴,紅酒的品味也和價錢沒有絕對的關係。
還有人說童瑤的閃婚閃離沒有頭緒,非常狗血,可是我真的非常理解啊。
這個事狗血地方在於,馮紹峰飾演的老公是童瑤的初戀,但是因為高考沒考好,混成了一箇中專學歷的導遊,欠了一屁股債,但人家年入幾百萬的童瑤就是要和他破鏡重圓。
我覺得高知強勢的獨立女性對情感是有偏執的潔癖的,這份偏執來自於她的自信十足的判斷力。她想要完全能掌控的婚姻,鑲進去一個她自認為的想象中的適配的人,至於這個人是誰,其實不重要。
結了婚馮紹峰就開始自卑作死了,童瑤偷偷給他媽媽看病花的五十萬,他寧願被高利貸刷油漆也要先還給童瑤。最後他選擇問上司借,條件是要竊取童瑤公司的商業機密。
當然最終他沒有竊取,但交換條件的事情還是被爆出,害得童瑤丟了工作。
大家苦苦詰問:這個男人是不是傻?
他一點都不傻呀,有時候婚姻就是明月照溝渠,各懷各鬼胎。
馮紹峰很清楚,新婚燕爾裡他的得到,勢必會變成漫長歲月裡的下風,這個下風可能並不是童瑤刻意為之的,但他自己會不自覺俯身,周圍的人會忍不住嗤笑。
他要改變這種吃軟飯的局面,就只能騰挪老婆的資源,變成自己的財富和籌碼,婚姻本質上和職場沒有太大的差別,誰有本事誰話事。
他和海清有一段惺惺相惜的對話很戳人心,他們一個是外地媳婦,一個是弄堂贅婿,他們只有自己努力,才能變成他們自己,否則他們永遠都是別人家的兒媳婦和女婿。
某種程度上,他沒有錯。
這裡面的人,各有各的立場和慾望,各有各的苦衷和犧牲,各有各的善良和兇惡——
因為寄人籬下被人輕視,黑化後想靠詭計和色相贏得上海人資格的海清妹妹,對姐姐對弟弟對孃家人忠心耿耿;
拋棄前女友,和局長的女兒結婚看盡臉色,岳父落馬被牽連,從此無限墮落的童瑤表弟,也有過對妻子的惻隱;
因為上山下鄉回不到上海,又因為給兒子吃錯藥導致高考考砸,終生躁鬱症的馮紹峰媽媽,對兒子百般折磨,也會哭著大喊,是我害了你一輩子啊!
狗血的是生活本身,是一張戶口簿上下的階級,是房本上名字們之間看不見的血跡斑斑,是功敗垂成弱肉強食,即便生活在同在一個屋簷下。
心有所居,好難啊,人間百態,好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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