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面愛情:兩女追一男,“女兒國”裡的甜蜜往事

1999年,18歲的我離開家鄉,來到世界工廠東莞。常平是我打工的第一站,我在那裡見識到了現實生活的殘酷,也品嚐到了一罈愛情的美酒。在老鄉的安排下,我進了宏昌玩具廠。玩具廠雖然比不上號稱女兒國的電子廠,但女工數量遠遠多於男工。工廠女孩心思單純,美好天真,男工人想找女朋友,通常像選妃子一樣,可以反覆比較,挑選。和打工女孩約會成本也很低,請她看一場電影,吃一份炒米粉,甚至,一瓶可樂,一包瓜子,都會讓她心花怒放,情深意濃之際,甚至委身於你。此類現象,不只是東莞獨有,廣州、深圳、中山,整個珠江三角洲的工廠,幾乎都是如此。

如今,20年過去了,那些事早已成為煙雲,當年的工友均已散落天涯,無跡可尋。但我仍然清晰地記得當年的很多細節,記得剛進廠那天,跑來我們宿舍下象棋的河南女孩;記得在車間和我爭執不下,非說我偷奸耍滑的重慶姑娘;記得在食堂相逢一笑,相約在夜宵攤再見的苗族女工;記得同鄉們開玩笑一般,介紹給我當女朋友的品檢女QC。

B面愛情:兩女追一男,“女兒國”裡的甜蜜往事

我和這些女孩或多或少生出過一些情緣,無論精神上還是身體上的都有,不管當時的愛情多麼熱烈瘋狂,有情人最終無緣牽手。那時,外省愛情要冒很大的風險,雙方父母都不允許自己的孩子迎娶外地女子,或者嫁到遙遠的他鄉去。僅僅因為這樣的原因,無數這樣的姻緣被活活拆散。

在一個主要靠書信聯絡的時代,一個人很容易就消失於茫茫大海,再也無法相見。而這些打工女孩給我慰藉,是我生命中最豔麗的一抹亮色。20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東莞,想念玩具廠,想念那些在我生命裡留下印記,而又擦肩而過的女孩。我必須寫出那段經歷,以此紀念那段逝去的時光,紀念那些再也無法相見的人,紀念那些再也不可能遇到的事。

就從下象棋的女孩說起吧。我在《B面愛情》的第一章寫到過她,她是我在玩具廠認識的第一個女孩,大大咧咧的河南女孩,一頭秀髮,眼眸閃亮,身材高挑。因為董主管的照顧,我被分進了裁床部。玩具廠有三棟樓,一棟寫字樓,一棟車間,一棟宿舍。我們部門的宿舍在一樓,離食堂很近,離車間也不遠,堪稱最佳位置,也是集散中心,很多工友將餐具寄存在我們宿舍,方便下班後去食堂打飯。這位河南女孩有位同鄉在我們宿舍,她不但寄存餐具,還常來宿舍聊天。一來二往,便和我們宿舍的人都熟了。

我在《B面愛情》之前的章節幾次提到她的名字,她叫蘇美珍。其實這個名字是她自己改的,她身份證的名字,叫蘇妹珍,廠牌、工資條上的名字都是這個。她覺得這名字太土,來東莞半年後,自己改成“美珍”。打工生活的確很悲苦,但改變了一代人的思維方式,讓我們看到一個更大的世界,發現了生活的更多可能。

B面愛情:兩女追一男,“女兒國”裡的甜蜜往事

蘇美珍名字很柔美,但她本人的性格卻相反,像一個男孩子似的。我注意到她,是因為她會下象棋。女孩通常不喜歡此項遊戲,她卻精通此道,我對她僅僅好奇,並沒有產生什麼別的想法。更何況,我來到東莞,是想著在新天地有一番作為的,兒女情長當然需要,卻不是首要目的。然而,在工廠待了一段時間後,我意識到之前的想法過於理想了,一名沒考上大學的高中生,想要在東莞的工廠裡有所作為,實在太難了。

當我感覺前途黯然無光、心灰意冷之際,蘇美珍主動走進了我的生活。她看似粗枝大葉,其實心思細膩。她大我一歲,和我有著相似的經歷,同樣高考落榜,早我一年來到東莞打工。或許因為相似的遭遇,她對我心生好感,畢竟,那時候的高中生,在工廠面試普工時,是可以加分的。

蘇美珍幾次三番對我示好,有段時間特別熱衷於去服裝城買最新款的衣服,雖然工廠有廠服,平時展示自己美麗的機會不多,但她仍樂此不疲,女為悅已者容大抵是如此吧。只不過,我對她毫無反應。她對我的好,工友們都看出來了。她的同鄉,也是我的那位舍友,名叫安先生的,以為我木訥,不懂風情。他對蘇美珍有意思,只是她對他不感冒。安先生幾度表白失敗之後,甚至慫恿我把蘇美珍哄到宿舍裡來,待到夜深人靜之際,玩一個狸貓換太子的把戲。也許玩具廠有過此類先例,安先生早習以為常,而我還沒失去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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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具廠談戀愛的人很多,明知未來不可能在一起,仍然飛蛾撲火一般,飛向對方的懷抱。愛情成了慰藉打工生活的良藥,那樣的愛情不但壓抑,而且冒險。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情慾熾烈時,他們最好的辦法是在去男方宿舍。玩具有個默定的規定,女工可以在男工宿舍過夜,而女宿舍超過十一點,則會清退男員工。若宿舍裡有人,過於放肆的身體之歡是會讓舍友難堪而遭到集體非難的,而小心翼翼地歡愉,則會壓抑人的天性。因此,夜晚的荔枝林和暗夜裡的草叢中,常常成為男女歡歌的溫床。然而,情意濃烈時,不管是放聲高歌,還是隱忍不發,都要冒被人搶劫和治安隊撞見的危險。

安先生給我講述過一件真事。在我進廠一年前,車縫部有位男工,在宿舍裡留宿戀人,半夜三更,工友們早已入夢,他倆卿卿我我如膠似漆,正在如夢似幻之際,宿舍門突然響起轟鳴之音,外面傳來保安查房的吆喝。原來,倉庫丟失一筐重要產品,疑心工人私藏於宿舍,當天深夜緊急查房。這位男工經歷過治安隊員查暫住證的惶恐,被抓住送去過樟木頭,以為噩夢再次降臨,治安隊員又來查暫住證了,一驚懼便癱軟在床上。受此一驚,他的雄風不再。缺少質量的情愛,無法堅持太多。半個月後,戀人提出和他分手。沒過多久,他自知無趣,離開了玩具廠。也許他在別的工廠,找到了一個心儀的女孩戀愛。可對於他是否能重振雄風,我總心持懷疑,總覺得查房那哆嗦的陰影,會影響他終生的幸福。

我對蘇美珍不以為然,更重要的原因在於我已心有所屬。我到玩具廠即將半年,經歷了最初的不適應,並深感前途無望之後,我坦然接受了一切,認為這是命運的安排,我再怎麼抵抗也無濟於事,因此,和所有出門打工的人一樣,我開始把精神寄託在愛情上。

引起我注意的是玉子。玉子是重慶人,重慶人大多身材好,玉子也是這樣,她的容貌在玩具廠只能算一般,但她渾身潔白,該突出的地方,能讓人心如撞鹿。一次,我被派往手工部核實數量,與我一同核對的正是玉子。我們各自代表各自部門的利益,因此不良品而發生了爭吵。玉子的拉長跑來當判官,玉子原以為拉長會幫她說話,結果拉長竟然向著我,她一氣之下,扭頭走了。

B面愛情:兩女追一男,“女兒國”裡的甜蜜往事

在此必須插敘一段與拉長有關的故事。玉子的拉長是江西人,短髮圓臉,其實長相在玉子之上,但肥碩的身體毀掉了一切。玉子拉長當年25歲,但還未嘗過愛情的味道。一個拉長想找個男朋友,其實比一般女工要容易,畢竟她手上掌握著一些權利。比如,分派好的工位和產品,可以調崗,也可以讓你加班多拿加班費,你要離崗,時間也可以寬鬆一些。倒的確有幾個男工對她躍躍欲試,但她自認自己是一塊天鵝肉,對找物件有著嚴格的標準。其中之一,必須有文化。

前面我說過,那時高中生並不多,在玉子拉長眼裡,高中生自然等同於文化人。不知她從哪裡打聽到我是高中生,又因為我的樣子文文靜靜,因此很關照我,眼裡有柔情蜜意。玉子拉長的工友都說,她們從沒見拉長對一個人這樣過,斷定她想追求我。工廠男女比例失調,女追男其實很普遍,但當官的(即使是拉長這樣的小官)主動追求更低級別的男工,還很少見。

我對江西拉長的主動未好,沒有任何迴應,她不是我想要的情人。不過,她的嘴唇大而肥厚,閃閃發光,很有誘惑力。我甚至想象過和她接吻的樣子,很甜蜜很享受。但也僅止於想象,除了在他們拉上核對數量那幾天,我們平時再無聯絡。有時在工廠碰到,面對她的笑容,我也無動於衷。兩個月後,江西拉長找了一個高個子男人,她拉著他的手,從我們宿舍門前經過,像是故意向我秀恩愛似的。不過,我總覺得怪怪的,因為那個男人並不算文化人。他壯碩的身材倒和她很匹配,夜晚或許能醞釀出許多動人的樂章。我不禁為宿舍的鐵架床擔憂,怕它承擔太多折磨。畢竟,待高個子男人離開玩具廠之後,那張床還會迎來新主人。在此之前,它必須完好無損。

我該慶幸江西拉長對我死了心,我才得以安心追求玉子。可不管我如何低三下四,玉子就是不為所動。後來,當我終於攻下玉子的堡壘,才終於弄清緣由。原來,她南下東莞之前,父母再三給她打過預防針,為了避免她外嫁他鄉,不允許她在工廠談戀愛,否則將與她斷絕關係。

B面愛情:兩女追一男,“女兒國”裡的甜蜜往事

玉子謹遵父母之命,不管我的追求如何猛烈,一概不予理會。一次又一次失敗之後,我開始懷疑人生。有一回,我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次日也無法上班。蘇美珍得知情況,請假陪了我一天。等我清醒過來,她又給我打來一份炒粉。人在脆弱時,格外容易依賴一個人,即使你對這人原本沒什麼情感。待我恢復了精神,蘇美珍提出陪我下棋。我把棋盤在床上攤開,一人坐在一邊,下起了象棋。

宿舍裡沒有別人,格外安靜,我倆都不說話,只聽到棋子碰擊棋盤的聲音。下了三局,蘇美珍贏了兩局,她丟了棋子,說我不認真,不下了。然後,又說有點累了,想休息會兒。我正想說,那你回去吧。還沒開口,她已經半身臥起,說讓她小憩一下,等會再和我楚河漢界。她面朝牆壁,我收了棋盤,趕緊站起。宿舍門半開著,我害怕被人看見,傳到玉子耳裡,引發是非。於是,趕緊把床簾拉起,坐到對面的床上。呆坐幾分鐘後,還是覺得不妥,又把宿舍門合上,這才安心。

過了半小時,蘇美珍仍沒有動靜。我想,我得叫醒她,很快就要下班了,舍友們回來,看到她,我怕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我輕輕走過去,拉開簾子,不知何時她已翻轉身子,面朝著我。蘇美珍臥成了一條好看的曲線,臉上一團粉色的雲,嘴唇溼潤有光澤,身體起伏有致。本想叫醒她,嘴卻被定住了,想喊又喊不出來,心裡砰砰直跳。時針滴滴噠噠向前走,我伸手欲搖醒她,試了幾次,終是不敢。待半閉眼睛,伸手過去,碰到她手臂的那一刻,像被粘住一樣。蘇美珍突然翻身坐起,緊緊抱住我,我感覺渾身像被電擊了一樣。她俯在我耳邊說話,我沒聽清她說了什麼,但我聽到了響鈴的聲音。那是工廠下班的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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