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與“殺父仇人”的女兒結婚,我卻從心底祝福他

文:林歌

圖:來自網路

本文已獲作者授權釋出

我30歲的弟弟小剛終於婚事有望,心頭一塊大石也終於可以放下。今天是兩家人第一次正式見面,小剛特意預訂了福永樓的包間。我和丈夫頭一回坐在五星級酒店的包間裡等待親家,不時地起身又坐下,內心忐忑著也喜悅著。

直到聽見小剛的聲音,“羅叔叔,您好,快請進。”我趕忙拉著丈夫起身,我倆不約而同地低頭扯了扯衣服下襬,當我抬頭看到小剛口中那個“羅叔叔”的一瞬間,我的笑容凝固了。

弟弟與“殺父仇人”的女兒結婚,我卻從心底祝福他

小剛樂呵呵地繼續介紹道:“羅叔叔,這是我姐和姐夫。”

“羅叔叔”看見我也明顯遲疑了一下,不自然地揉了揉左眉。

我臉上擠出一個生硬的笑容,嘴上不自覺地冒出一句,“羅叔叔……”小剛的女朋友慧慧明明姓嚴,這姓羅的怎麼是她爸爸呢,難道是繼父?

“羅叔叔”秒懂我未說完整的意思,解釋說:“慧慧她哥隨我姓羅,慧慧隨媽媽姓嚴呢。”

這世間的事,真的是無巧不成書。誰能想到,今天這個姓羅的居然成了弟弟的未來岳父!這一頓飯,小剛興高采烈地照應著酒水飯菜,我卻食不知味,心裡五味雜。陳。

家逢變故的時候,小剛還沒上小學,對姓羅的沒啥印象,但是我不一樣,爸爸去世的時候,我已經上初一了。而且,他左邊眉骨那個大痣,那麼明顯,我一輩子都不會認錯人——他就是羅永德!

羅永德就是我們的殺父仇人!

小剛三歲左右,媽媽就一直臥病在床,爸爸一個人起早摸黑經營著一家海鮮小店。他為人熱情,手腳利落,店裡生意一直很紅火。

媽媽得的是腎病,不好治。但爸媽感情很好,我們全家最大的心願就是存夠錢帶媽媽換腎。每晚睡前,爸爸都捧著一把鈔票在媽媽面前數著,媽媽眼睛裡寫滿心疼和期待。

店裡生意很好,見爸爸忙不過來,我就跑去搭把手。有次殺魚,我不小心切傷了手,爸爸心疼得說什麼也不讓我幫忙了,後來咬咬牙花錢請了個夥計。

那個夥計就是羅永德,他人勤快又機靈,不到半個月就完全上手。

羅永德在我家店裡幫忙,不到半年就自己付了押金租下對面的檔口。我爸很是驚訝,這小子才來幾個月,怎麼就存下了幾萬塊。明明每個月才2000工資啊。

一問才得知,羅永德跟著他表哥一起買六合彩,這幾萬塊都是他買六合彩賺回來的。中一個特碼就賺40幾倍,他運氣好,連中三次。

我爸一聽六合彩來錢這麼快,心動不已。回家跟我媽商量,想拿點錢出來跟著永德賭一波,以小博大。說不定換腎的費用不費吹灰之力就湊齊了。

弟弟與“殺父仇人”的女兒結婚,我卻從心底祝福他

媽媽當然一百個不同意,哪來的天降好運就能落到咱們小老百姓身上?我們鄰居老陳天天買彩票,一買幾十年,人家都蓋新樓了,他還住破屋呢。

爸爸不置可否地點著頭,不再跟媽媽要錢。但私底下,每次都摳搜點錢出來跟著羅永德買點。羅永德下注50,他就下5塊。看著人家一轉身賺了2000多,他只有200多,就懊惱得一頓捶胸頓足。

後來,我常常看到爸爸在陽臺上拿著放大鏡看碼經,幾天沒顧得上洗的油膩頭髮被撓得頭皮屑亂飛,嘴裡唸唸有詞,還拿著筆在本子上寫寫畫畫,一副走火入魔的樣子。

臥室裡,媽媽唉聲嘆氣,跟我說爸爸染上了賭癮,這個家遲早要被他敗壞。

羅永德時不時上門跟爸爸交流著什麼,每次他來,我就要拿掃帚趕他走,爸爸就會大聲罵我,讓我別把財神爺嚇跑了。

爸爸賭贏的時候,家裡有大魚大肉,他整個人也神清氣爽。輸的時候,就像喪門狗一樣,對我們兩姐弟一頓臭罵。有一次小剛上完廁所沒洗手去拿他的碼報,還被他一頓打,說是會敗光他的運氣。

爸爸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我們很害怕。

爸爸說賭錢是為了儘快給媽媽湊齊換腎費用,可是,錢卻越來越少。後來我們才知道,羅永德不僅僅帶著爸爸買六合彩,我還看過他們在村口李老頭家的小房子裡進進出出好幾次,誰都知道李老頭暗地裡在家開賭檔,前幾年還蹲過幾個月號子。爸爸賭癮越來越大,連海鮮小店都轉給了別人,拿到錢就忙著下注。

家裡親戚輪番上陣叫爸爸戒賭,他卻絲毫不聽勸,甚至,還拿著僅存的幾萬塊,做起了收碼莊家。以前只是買碼,最多把本錢虧光。而收碼莊家卻是收進來還要兌出去。如果有人中了特碼,那爸爸收人家100塊,要賠出去4700。

剛開始幾期,爸爸運氣好,中特碼的人不多。很快就把前邊虧的錢都賺了回來。我們都以為爸爸會就此收手,但他卻說自己轉運了,多賺幾期再收手。

後來有一次,我看到爸爸和羅永德大吵了一架,之後羅永德就不再來了。而上門要債的人卻越來越多。媽媽也常在夜裡疼得止不住地哭泣,我起來幫媽媽找止疼藥,卻發現藥罐裡空空的。看著媽媽滿是淚痕的臉,我心裡又難過又氣憤。

冬至那天,爸爸破天荒去學校接我放學,還帶我跟弟弟進了校門口的餐館吃了一頓餃子,我記得是芹菜肉餡兒的,特別香。

弟弟與“殺父仇人”的女兒結婚,我卻從心底祝福他

爸爸還讓我們好好聽媽媽的話,好好上學不能學壞。我感覺有些不對勁,但也說不出為什麼,我覺得大概是爸爸這段時間總是對我們發火,特意來補償我們的吧。付款的時候,我看到他從兜裡掏出來的都是皺巴巴的一元幾角,還有一股黴味,我猜那是媽媽偷偷存在鐵盒裡的零錢,我心裡很不是滋味。

一回到家,爸爸就撲通一聲跪在媽媽床前,自己颳了自己好幾個嘴巴子。罵自己不是人,把老婆的看病錢都賭沒了,還欠了一身債。不配做她的老公,不配做人。一邊說一邊嗷嗷哭起來,我跟小剛嚇壞了,躲在小房間裡瑟瑟發抖。

就在那個晚上,爸爸喝下了一大瓶農藥,在半夜裡悄無聲息地走了。我看到的時候,他的臉已經變成了豬肝色,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要債的人一聽到訊息就堵在我家門口,親戚裡沒人敢來接手這個爛攤子。是我外婆帶著幾個舅舅過來幫忙料理後事。外婆做主把我家的房子賣了抵債,剩下的十幾萬由我的四個舅舅平攤揹負。

我媽媽傷心過度,沒熬過第二年開春就撒手人寰。

家裡房子賣了抵債,我們兩姐弟隨即改姓隨遷到舅舅家戶口,在四個舅舅家輪流生活。

平白無故背了債務,還要養兩個拖油瓶,舅媽們沒有一個有好臉色,所以我們一直跟未婚的小舅舅住在一起。熬到高中畢業,我就輟學進了工廠打工。

我發誓要自己賺錢供弟弟上大學,把這幾年的黴運一次性掃光,爸爸不爭氣,我們可得爭氣,不能讓別人瞧不起。

那段時間,我跟小剛每天一起出門,一個進工廠,一個進學校。我們都很努力,我是製衣廠的拼命三娘,而小剛是學校裡的尖子生。高考放榜那天,村子裡都沸騰了,小剛考上了名牌大學,我們姐弟兩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小剛上大學後,我就嫁給了同事大宇,過起了男耕女織的平淡生活。

到了兒子上小學的年紀,小剛也傳來了要結婚的訊息,小剛是十足的工作狂,到了快30歲,才帶回來一個小女朋友慧慧。

可這未來老丈人居然是羅永德,我禁不住慨嘆造化弄人。

要怎麼跟小剛說這事呢?小剛會同意跟慧慧分開嗎?

我跟慧慧雖然只接觸了幾次,但我打心眼裡喜歡這個善良禮貌的好姑娘,可一想到要跟羅永德做親家,我實在過不去這個坎。

我恨透了羅永德,當初要不是他帶著爸爸賭博,我跟小剛也不至於成了孤兒啊,一想到這幾年經歷的種種,我就恨得牙癢癢。正猶豫著要不要打電話給小剛跟他說清楚這事兒,手機響了起來。

手機裡傳來羅永德的聲音:“翠蓮,我剛剛問過小剛,沒想到原來你們是劉大哥的兒女。你應該還記得我吧,這些年,你們都過得不容易啊。”

“你也知道我們不容易啊,羅永德,我們姐弟兩成了孤兒,還不都是因為你。”

“對不起啊,你們的事我也是後來才聽說的,我那時候去了外地,後來回去找你們,發現你們都搬走了,後來我還去。。。 。。。”。

“現在說這些都晚了,我不會同意小剛跟慧慧結婚的。”

說完我啪地一聲結束通話了電話。

猶豫了兩天,我還是一五一十跟小剛說了。

小剛聽完,沉默不語。卻在一週後,跟慧慧提出分手。

分手後,我看著他肉眼可見的消瘦憔悴。看著眼裡,疼在心頭。說到底,只能怪命運。

如果不是後來發生的事,小剛和慧慧的緣分也許就止步於此了。

弟弟與“殺父仇人”的女兒結婚,我卻從心底祝福他

小剛是在工地驗收工程時失神摔下樓的,同事們不知情,第一時間就通知了女朋友慧慧,這時距離他們分手已經有3個月了。我趕到醫院時,慧慧正在低頭安慰小剛,言語輕柔,模樣溫情。

小剛腿折了,住院的三個月,慧慧幾乎每天都到,他們嘴裡不說複合的話,眼中卻滿是柔情。我看著看著也發了呆,我捫心自問,拆散這對有情人是不是做錯了。

小剛出院後,慧慧就不再來了,我知道她是不想讓小剛為難。小剛在我面前也不再提起慧慧,但他們真的放下彼此了嗎?我都不記得小剛有多久沒笑過了。

他們分開了,我卻覺得更加難受。沒過幾天,羅永德發來一條簡訊,讓我有些動容:“慧慧這段時間很不開心,常常自己關在房間裡不說話不吃飯,如果你們還是介意,就讓慧慧跟我脫離父女關係吧。孩子幸福就行,小剛可以不認我這個岳父。”

這一瞬間,我知道需要重新審視這一段孽緣了。

我回老家找了小舅,小舅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想聽聽他的意見。

舅舅聽說小剛愛上的居然是羅永德的女兒也是驚訝不已,世界上還真有這麼巧的事。

舅舅說,我爸爸出事後,羅永德確實沒出現,他當時手頭存了些錢,在朋友的招呼下,去外地開新店。一忙,就是大半年。等他回來的時候,才知道我爸早已服毒自殺。兩年後,他還輾轉尋到了我小舅,把2萬塊現金交到了他手裡,說是貼補孩子們生活和學習,舅舅收下了。

舅舅感慨地說:“也多虧了那2萬塊,要不憑我這點工資,怎麼能幫你爸還債,還能拉扯你們兩姐弟長大呀。

舅舅說 ,其實羅永德早就勸過我爸爸戒賭的,所以才會跟我爸爸爆發那次爭吵。當時爸爸已經輸紅了眼,什麼都聽不進去。他把留給媽媽做手術的費用都拿出來,就是想賭一把翻身,結果呢,卻輸的一分不剩還欠下一屁股債,羞愧難當,才選擇服毒。

到了後期,爸爸做起了莊家,羅永德也嚇壞了,他跑去外地開店其實是想給我爸留條後路,想勸他把生意重新做起來。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帶我爸爸走上賭博之路,羅永德確實有責任,但我爸當時被錢難住了,他本意是想幫助我爸儘快籌到錢給媽媽換腎。沒想到我爸情急之下越走越偏,最終釀成了悲劇。

小舅頓了頓,繼續說:“說句公道話,羅永德人不壞,他女兒更是無辜的,你也別太難為小剛了,翠蓮。”

小舅說完,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都不容易啊。”

我以前年紀小,總是聽媽媽罵羅永德教唆爸爸去賭博,對羅永德的恨意深入骨髓,是羅永德把爸爸帶上賭博的道兒,而他自己,卻能及時抽離,做回正業。

現在想來,是因為他當時未婚,一人吃飯,全家不餓。

但是爸爸不一樣,爸爸當時全副心思就是要搞錢,即使沒有羅永德,他也可能走上這賺快錢的歪路,在那樣的生活重壓下,爸爸選擇不計一切後果去賭一把,最後,輸得一敗塗地。

這個家為賭博付出的代價太大了,苦日子也該到頭了。

接著,舅舅從箱子裡拿出了一箇舊信封,抖抖灰塵,遞給我。

這是我爸死前寫下的遺書,我一直不敢開啟看,每次看到信封我就想起爸爸慘死的模樣。這麼多年,我們一家人在門口剝生蠔的場景無數次在夢裡出現,那時候媽媽健康無憂,爸爸開懷大笑,弟弟牙牙學語,生活是那麼美好。

這次,我鼓起勇氣打開了信封,爸爸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賭博害人,大家都勸我, 我卻什麼都聽不進去,我後悔啊。我以為老天會給我好運,沒想到最後,是我自己把好好的家搞沒了。我沒臉活下去,我對不起秀琴,對不起孩子們。只希望孩子們將來能過得幸福。希望秀琴能熬到那一天。”

回到家裡,我給羅永德回了資訊:“慧慧是好女孩,她永遠都是你的女兒,也是我的好弟媳。我爸希望我們過得幸福,我也希望弟弟和慧慧過得幸福。”

婚禮上,小剛與慧慧熱淚相擁。我跟羅永德相視一笑。

每個人手裡的牌都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爸爸用他的慘痛經歷告訴我們,如果你不按套路出牌,想走捷徑,最終只會輸得一敗塗地。在與命運的這場博弈裡,我們一定要謹慎出牌,是輸是贏,最大的對手都只有自己。

弟弟與“殺父仇人”的女兒結婚,我卻從心底祝福他

弟弟和慧慧的這份幸福來之不易,我相信他們會好好珍惜。他們之間的緣分,也不能斷送在我的手裡。我堅信,我打出原諒和成全的牌,是正確的。

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