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思達:我被看到過,我現在想看看你

2021年年初的一個冬夜,北京大興演播廳,大螢幕上閃耀著辯題

《20歲有一個一夜成名的機會,我該不該要》

,100名觀眾在陡峭的看臺上屏住呼吸。

姜思達站在臺上,揹著手,低著頭,避開所有人的直視,怯聲怯氣的說:

“大家好,我是......姜思達,我是1993年出生的人。”

姜思達:我被看到過,我現在想看看你

那一瞬間,他似乎回到了2014年的夏天。 而事實上,他要的效果,就是讓觀眾想起那個2014年的夏天——

“......我是1993年出生的人,《奇葩說》第一季的時候我就是20歲,所以觀眾朋友們,我把對方三人所有的觀點都理解成對‘我’的攻擊,這不過分吧?”

——掌聲、笑聲、甚至叫好聲,都如期響起。時隔三年重返賽場,他舒展而自由。就像終於把接力棒遞到了下一名運動員手上,現在他終於可以在跑道上撒歡了。

姜思達:我被看到過,我現在想看看你

像老朋友聊天一樣,他說起第一季第一次比賽就喜獲淘汰。

說起走在街上第一次被人要簽名,覺得自己不配,沒簽,對方悻悻離去。

說起終於某次比賽表現亮眼,聽到觀眾席上有人大喊自己名字……

說起他開的花店,正在籌備的藝術展,以及落空的感情生活。

第七季的舞臺,賽制、壓力、期待,都升級了。所有的選手都像軍備競賽一樣為自己的內容和表演加碼。但思達很鬆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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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成名怎麼就綁架我了?我想隱退一會兒就隱退一會兒,想復出一會兒就復出一會兒......”

一位觀眾悄聲問旁邊的朋友說:這說的是他自己……吧?

01 成名?不,成為自己

錄製結束後,我們聊了個天。

他告訴我說,他覺得真正促成他“一夜成名”的——或者這個表述並不準確,應該是“促成他成為現在的自己”的——並不是什麼命運的推手或時代的紅利,其實是一次“被拒絕的任性”。

姜思達:我被看到過,我現在想看看你

剛考上大學時,他身邊所有同學週末都會出去玩。對於年輕人來說,大學是通往新鮮大千世界的驛站。但姜思達加入了辯論隊之後,就再也沒有時間像同齡人一樣去好好地玩一會兒。

平時要上課和備賽,週末要打比賽,一直很累,一直很吃力。

“而我又是非常喜歡放棄的一個人”。

所以他就給媽媽打電話,說:媽,辯論我不想打了,我好累。然

後媽

媽說:不行,你必須得堅持下來。

“你也沒有什麼別的本事了,如果這還沒堅持下來那就是個屁!”

“反正因為她那個電話,我就沒有退出辯論隊。以至於後來無論是打比賽的經驗,還是做隊長,抑或是接觸到《奇葩說》這個節目,我都覺得當時那通電話的影響非常大。”

02 過去式和進行時

“媽媽”總是出現在姜思達的表達中。

第三季奇葩說總決賽,姜思達 vs 黃執中,《懶是不是人類之光》,準備時間特別短。

輪到他發言時,他似乎還沒有想好要說什麼。直到腦海裡浮出“媽媽”,表達就忽然篤定流暢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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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思達出生於東北的齊齊哈爾,中國北部一個寒冷的城市。一輪輪漫長嚴寒的季節,冬天的荒蕪與他散漫的青春相映成趣。

他的父母很早就去俄羅斯做生意,給了他一個“什麼都不缺”、又“似乎缺了點什麼”的童年。

有一年假期,父母意外地回來了,但在家裡就只能待半個月,之後就又要走。

之前每次往返,姜思達都鬧得撕心裂肺。但那次稍微有點不同。媽媽要下樓坐計程車去火車站,姜思達就哭著幫媽媽搬行李。

“然後她就走了。”

依然撕心裂肺。只是更多的發生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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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問到會否把母親作為創作主題時,姜思達卻說:

“我大機率會先選擇描繪我的父親。”

他說,和母親的感情還“在路上”。雖然父親也在老家好好地生活著,但其實他們的情感處於停滯狀態,“而且很有可能這一輩子再難升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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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新的播客裡,姜思達大段大段的講述父親。

小時候和父親一起逛遊樂場,玩“大章魚”。

偶遇同學,父親慷慨解囊請他和思達一起坐摩天輪。

和朋友聊天時他口袋裡只有一塊口香糖,自己拿出來吃了,父親就教育他要懂得分享……等等等。

“我的播客,我爸爸可能也在聽,我不知道他怎麼總能 follow 到我最新的東西。”

“也挺好的。”

就像在和童年對話。姜思達說自己“只有當代和童年兩個時間段”。童年是“窮苦記憶、親戚紛爭、霸凌與被霸凌”,今天則是“瓦釜雷鳴、怪力賁張、無知之罪和有知之罪”,這是他一切創作的母題。

03 天賦和運氣

前幾天發了自己要重回《奇葩說》的訊息,姜思達收到評論無數。其中有一個評論誇他說:為什麼長得這麼好看,還這麼有才華?老天怎麼這麼不公平?

而另外一個人回覆:當有人給你關了一扇門,就會給你開啟一扇窗。

姜思達表示非常疑惑:

“我在想哪個門給我關上了?為什麼不能門窗都開啟,南北通透,為什麼不可以,為什麼?”

姜思達有天賦,而且他知道自己有。

“我可以把傷害變成某一個創作,或某一個意向,或某一個夢境,然後我可以用我的方式把它再現出來。”

做文藝創作,表達傷害是執筆者的特權。但在奇葩說,這幾乎成了必須。

“你如果不把自己給掏乾淨了,你說的話就沒有太多的意義。”

儘管意義和自我損毀幾乎同時發生,但他理解、接納,也逐漸擅長於這件事情。然而,當問起《奇葩說》這場虛擬遊戲的“必備技能”時,他的回答有點出人意料:

“走運。”

“比如說,你平時考的特別好,你平時什麼都會,但是高考那一天的當下,你就是不知道哪個事情弄錯了,哪個單詞你怎麼都想不起來。所以如果一定要找一個答案的話,我覺得是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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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思達原本並不是一個認可和擁抱幸運的人。他總會問自己憑什麼。

憑什麼獲得這些?憑什麼獲得那些?

如果告訴他,他獲得這一切是因為幸運,他還會有點不高興,因為他想聽到別人認可他的能力。

但是現在,他放鬆了不少,他承認,自己是幸運的那一個。

“我不見得是表達能力最好那個人,不見的是邏輯反應速度更快的那個人,我也不見是長得最好看的,我覺得最後的結果,多半是因為我比較走運。”

承認一些結果是因為走運,就可以接受另一些結果是因為不走運。

去年春運期間,很多國際航班停了,花店的鮮花進不來。小區封鎖,他在花店做好花,要拿一根線從樓上把花吊著放下去。而花店只是一個側影。

姜思達:我被看到過,我現在想看看你

看到很多朋友在這個艱難的年份把事情做得好,他會悄悄問自己——今年自己的能力肯定沒有下降,甚至每天都有一些提升,但2020年的生活卻不如4年前,“為什麼我的生活變成這個樣子?”

“原來的我會大膽的認為所有錯都是自己的,這可以一定程度上讓我進步速度更快,或者時刻自省,找到差距,改變差距。”

“但如果一直這樣,生活也挺累的。我覺得要勇敢一些,承認那些無法控制的東西。”

04 我被看到過,我現在想看看你

不像舞臺上頭腦敏捷言辭犀利,也不像播客裡的全然自我和沉浸,在回答“回到奇葩說,最大的感受是什麼”時,他有些迷茫。

“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很微妙,也很複雜。因為離開《奇葩說》也有至少兩三年了。但它在我身上確實是一個很重要的符號……”

那《奇葩說》對你的意義呢?

“《奇葩說》於我最大的意義,可能就是幫助我被大眾認識….”

“被看到”本身的價值和意義,也是他站在“一夜成名”的正方最重要的論據。哪怕被反方指責是營造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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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並不是要捍衛那個20歲的自己在2014年的夏天裡,站上舞臺的正當性。

他捍衛的是每個年輕人的渴望——渴望被看見,渴望被聽見,渴望體驗偉大、抵抗渺小……哪怕只是擺出“抵抗渺小的姿勢”而已。

“我希望你們被看見!因為如果今天你們不被看見,你們看見的就永遠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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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依然有趣

在這期節目末尾,康永哥分享了一個真實的小故事,故事非常簡單:

某天錄完節目,又喝多的李誕暈乎乎地對康永說:

“康永哥,其實我只有一個問題想問你。那就是,等我活到你這個時候啊,這一切還會那麼有趣嗎?”

姜思達:我被看到過,我現在想看看你

康永想,哇,李誕這輩子只打算問我這一個問題啊,那我得認真回答。

於是他認真思考,並篤定的回答李誕說:

“你放心,依然有趣。”

李誕長舒一口氣,說:“那我就放心了。”(然後他就暈了過去)

在我想象中,很多新奇葩,或想要成為新奇葩的年輕人,在拼命比賽的焦灼中,在默默無聞的困頓裡,他們也一定會想問思達、問肖驍、問陳銘、問首爾……問他們說:

“這一切真的那麼有趣嗎?”

我想,不管他們遭遇了多少痛苦、委屈、困惑,他們一定會認真思考,並篤定回答:這也是為什麼《奇葩說》依然有趣。

“放心吧,真的有趣。”

Q & A

這次回到《奇葩說》最大的感受是?再次回來最深的觸動或者遺憾是?

我最大的感受就是比較微妙,就比較複雜,因為其實離開奇葩說也有兩三年了至少,但它在我身上確實是一個很重要的符號……所以一邊在遠離,又一邊在今年的這個時候回來這一下……很難說其中的張力究竟是什麼東西。

我這一次回去,只是抱有一個特別簡單的心態,想說再見見大家,包括在這裡遇到的所有人,老師,選手,觀眾,導演,我就抱著簡簡單單的心態來了。

那天的比賽的心路歷程……上場之前我覺得特別松,這不是一個打比賽最好的狀態,我緊張不起來。然後我當時想努力讓自己緊張起來,但它和我之前比較燃的狀態還不太一樣。我很難用一個特別簡單幹練的話去形容這樣一個複雜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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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看待感情在你人生的比例中佔據多少,你怎麼看待愛?

我自己一貫是對感情看得很重的,非常非常重。我沒有辦法從哪一個現實的關係裡面全身而退,甚至萍水相逢的露水情緣,我都很看重。但這也致使我會遭遇更多的傷害。

姜思達會做很多“冒犯”的事,這其中包括冒犯別人,也包括冒犯自己(與黑粉對話)。你怎麼看待這種冒犯?

我覺得但凡一個稍微有態度的表達,對應的就是對一部人的冒犯,它是一個必然的結果。

如果有一個有好感的陌生人和你共處一室,你想對他講述一個怎樣的故事?

我可能會胡言亂語吧。就是沒有根據地亂講。我最近迷戀撒謊,撒一些不傷害真實世界的謊言,我覺得特別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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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看待自己身上“刀捅自己”的脆弱感?

首先用刀捅自己,我認為它不是脆弱,它是非常堅強,非常自信的,一個足夠自信的人才能展示自己骯髒的那一面和血淋淋的那一面。所以我並不認為我是一個精神上脆弱的人,相反我比太多人強大。

包括很多人攻擊我,說我有種優越感,說我“眾人皆醉我獨醒”。但,這就是事實吧。大家不都在這種很速度很娛樂的時代下,醉著麼? 我不能概括我自己為單一的“溫柔的花美男”這種形容,或是簡單的脆弱感。如果這件事打破了你的想象,我只能說恭喜你長大了。

是否有一刻對曾經做的決定後悔過?

從來沒有過。

你覺得所有對姜思達的誤解中最荒謬的是?你想對這些誤讀說些什麼?

我覺得就是一些不負責任的指控吧。比如我做自己的節目,然後當時豆瓣就發帖,說姜思達是有什麼後臺嗎,憑什麼他有那麼多資源?我就覺得太好笑了,也太高看我了。我能有什麼後臺?我和辦公室的同事說努力就是我的後臺。

有沒有一刻對人生感到失望透頂?

在2020年中6月份的時候我突然覺得人生沒有意義,非常之沒有意義。

可能情感問題是一個出發點,但那會我的精神狀態讓所有身邊的人感到非常擔心,然後持續了大概有三週左右,後面就好了,因為我會發現廢墟開花格外好看,有時對人生意義的失望,反而是一個特別好的起點。

至於是在哪個節點上循序漸進地走出來的,可能比較關鍵的就是我在6月中旬下旬的時候看了一次海,正好跟公司同事團建,我們就在一個海邊躺著,看書,曬太陽,陽光可能在一定程度讓你不用那麼慌張。

所以看大海是能救命的(笑),我在之前有表達過類似的觀點,這也不見得是個觀點,可能是我的一個看法或者我的一個妙招,就是看海是能救命的。

最能代表姜思達這個人靈魂外化的五個物件?

我如實地反映我的答案,就是沒有一個可能。因為我太複雜了,我不是一個東西和物件能夠代表的。如果一定要說,可能我的身體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反映我靈魂的物件吧。

說到你的身體,大家會覺得你用你的身體或者是一些外在的裝扮,去向大眾發起一種挑戰,它代表了什麼?是行為藝術嗎?

其實它有特別純粹的原因,就是這樣我高興。就沒有想那麼多說我要挑戰什麼誰,要改變什麼,一定程度上我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活,是跟外界沒有那麼多關係的。我完全服務於我自己的情緒,對內是一種誠實的態度,這是讓我非常有安全感的生存方式。

你怎麼看待性別這個社會議題?怎麼看待自己的性別屬性?

我可以接受自己是所有性別。 而且這是我非常確定的一個結論,我可以以男性的方式生活,我也可以以女性的形象生活,然後它能夠給我很多種體驗。 其實兩個性別都能夠體驗到某一些層面上的社會優勢,但誠實來講,男性的社會優勢和女性的完全不處於同一個量級,就是你一個月能拿多少錢和坐公交得到一個讓座這兩個沒法一起比較。但只是說從不同層面上都各自有一定的優勢。我可以同時享有這兩種,哎呀我這樣想是不是有點自戀,也許這可以歸納為性別酷兒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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