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唐中宗神龍某年春天,長安昆明池,幾家新貴子弟在湖上宴飲,春風拂柳,清笛悠揚,陶陶然有如神仙中人。
從湖邊飛馳而來一匹駿馬,馬上一青年,英姿颯爽,身穿戎服,臂架飛鷹,徑直飛馬到酒席前坐下,睥睨四處,叫人拿酒來。
這幫新貴們都沒見過這個年輕人,看他打扮還以為就是個當兵的窮小子。
就有人提議自報家門,“以門族官品自言”,想要以此來羞辱他。
等到這幫官、富二代們挨個吹完了牛,這個年輕人站起來,大聲道:“我太爺爺是皇帝,我爺爺是皇帝,我爸爸是相王,我是臨淄王李隆基”
話音剛落,眾人大驚失色,紛紛起來回避,不敢正視。
李隆基連欽三杯,再倒一大海碗,一飲而盡。
轉身上馬,揚長而去。
李隆基是新一代親王中的佼佼者,早就名傳京城,這次昆明池豪舉,更是聲動四方。
其時,武則天被眾臣所逼,傳位於三子李顯,就是中宗皇帝,四子李旦為相王
(李隆基就是他家老三)
,恢復李唐。
但武則天的侄兒武三思封為梁王,還和中宗皇帝是親家,經常在宮裡來去,和皇后韋氏勾搭成奸,權傾朝野。
中宗小女兒安樂公主、昭儀上官婉兒等都是武三思一黨,賣官鬻爵,狼狽為奸,影響著朝政。
而中宗的妹妹太平公主則是另一股勢力。
朝中暗流湧動,有識之士都知道李、武加上韋后,還有一場大斗爭。
英雄在尋找羽翼,豪傑在尋找首領。
這樣,李隆基漸漸進入忠於李唐的能臣眼裡。。。
02
李隆基經常在城南韋杜那一代逡巡,有意結交各路英豪。
長安童謠:城南韋杜,離天五尺。
都是大唐巨宦之家,兩家出的宰相二三十人。
盛夏的一天,李隆基帶著家人打獵,興起,追逐過午,到了一個村莊,飢腸轆轆,在村口大樹下休息。
一白衣秀才過來,見過禮,請李隆基到家裡坐坐,就在前面槐樹轉過。
一行人跟著書生到了一個空院子,院子裡拴著一隻瘦驢,出來一個鄉下老婆,其他空無一物。
書生動手,殺了驢,妻子蒸了高粱飯,香氣四溢,驢肉佐餐,十來人吃了個肚兒圓。
書生自報姓王名琚。
王琚說起往事,他原來是駙馬王同皎的賓客。
“神龍革命”那會兒,大臣們找至李顯,讓他領導大家逼宮,其實只要他走出來,其他事都不在話下。
但李顯不願意。
可能在母親多年壓力之下,依舊害怕。
王同皎苦苦相勸:“先帝將神器交予殿下,橫遭廢黜,二十三年了!大家舍家衛國,您也要出去和大家打個招呼啊!”
乘著李顯猶猶豫豫走出門,王同皎一下子把他抱上馬,大家開步走,闖進宮裡,政變成功。
料不著李顯當了皇帝,卻重用武三思,王同皎再次出手,集合一批人,要暗殺武三思。
投奔王同皎的詩人宋之問,得到訊息,立即向武三思告密,王同皎一批人被殺。
大家說,宋之問的紅袍子,是同皎的血染紅的。
王琚是計劃的主要制定者,萬幸得到訊息,逃到楊州,當了富家的奴僕。
富家人知道其非常人,把女兒嫁給他,資助他錢財,讓他找機會重新回到長安。。。
談吐非凡。
李隆基知道碰上高人了,大喜。
此後經常到村上和王琚交談,時不時請到王府,待為上賓。
張果見明皇圖元 任仁發故宮博物館
03
中宗景龍元年(707),太子李重俊政變,殺掉武三思、武崇訓父子,但被中宗消滅。
這一年李隆基22歲,目睹國家混亂,奸臣當道,暗下決心,要撥亂反正。
李隆基身邊漸漸集結了王琚、劉幽求、張說、郭元振等一批文武人才,羽林軍萬騎中的將領,很多人都願意替李隆基賣命。
710年,中宗李顯突然去世,傳說是韋后情人太多,加上安樂公主要搶繼承人位子,一起動手,在李顯吃的餅裡下毒,藥死了皇帝。
韋后立李顯的少子重茂為帝,京城羽林軍、宰相等重要位子,都由韋后的人擔任。
王琚勸李隆基:“韋氏要亂天下,殺了她重新擁戴李氏,人心必歸。”
李隆基聯合太平公主的勢力,發動政變,一舉消滅了韋后、安樂公主等,罷免李重茂,舉相王李旦為帝,是為唐睿宗,李隆基為太子。
王琚儼然李隆基的諸葛亮。
04
太平公主是武則天愛女,李顯李旦的妹妹,權力慾望非常大,李旦的七個宰相,有五個是她的人。
漸漸,威脅到李隆基的地位,原來的戰友,再次變成敵人。
牽扯到至親的人,李隆基猶豫了。
王琚知道,這個決心要幫助他定下來。
他來到李隆基辦公室,故意慢慢走,昂著頭東張西望,值班的說:“殿下在那邊簾子下。”
王琚大聲說:“外面只聽說太平公主,沒有聽說太子嘛!”
李隆基一看是王琚,急忙叫進來,同榻而坐,問:“你說現在怎麼辦?”
王琚說:“上一次韋后逆亂,大家思念李家,殿下殺她容易;這一次不一樣,太平公主,智謀過人,手下勢力龐大。因為是自己親妹妹,皇上總是寬容她的過錯,我真為殿下您擔心喲!”
舉例說,漢朝時,漢昭帝姐姐蓋主,對昭帝恩重如山,但後來勾結朝臣,要亂江山,昭帝照樣殺了她。
勸道:“天子的大孝,是安定天下,其他都是小事。”
李隆基這才下定決心,對姑姑太平公主一黨動手。
張果見明皇圖元 任仁發故宮博物館
05
睿宗也感覺到山雨欲來風滿樓。
712年乾脆下令,傳位於李隆基,自己稱太上皇。
攤牌的時刻到了。
太平公主手下蠢蠢欲動,甚至打算派宮女給李隆基送赤箭粉時加毒藥下手。
王琚說:“事情危在旦夕,必須先發制人。”
大臣們說:“陛下現在是一國之君,下令就行了!”
太平黨準備在七月四號政變,李隆基搶先一步,七月三號動手。
召見左羽林大將軍常元楷、右羽林將軍李慈,斬於當場。這倆人是太平公主的軍事力量。
又在朝堂上捉住宰相蕭至忠、岑羲等太平的中堅力量,立即斬首。
太平公主賜死於家中。
一舉端掉了太平公主集團。。。
06
風消雲散,李隆基下令改元“開元”,以示勵精圖治,再創大唐偉業。
王琚功高第一,升為中書侍郎。
深得玄宗的信任,沒有誰能比得上。
每一回進見玄宗,笑語連連,聊天聊到深夜才出來;碰上休息日,玄宗經常派太監去把王琚召來,陪自己宴飲玩樂。
大家稱呼王琚為“內宰相”。
有人對玄宗說:“王琚是縱橫家,計謀之士。這種人可以一起平定禍患,但不能穩定太平。”
玄宗的興趣,正是開始治理國家繁榮昌盛,而不是再搞陰謀詭計,這話說到他的心坎上了。
沒多久,王琚任御史大夫,巡查北方各州邊防事務去了。
不用回到京城,就任命為澤州刺史。
開元、天寶約四十年間,王琚在十四個州擔任過刺史,在兩個郡當過太守,那是的確走遍祖國的大好河山。
他走得又特別瀟灑,特別奢侈,這麼大的官,有的是錢,玄宗又特別優待,一些小過錯從來不計較。
為了讓玄宗放心,王琚更加醉心聲色,收受錢物;
養著年輕美貌的姬妾二三十人,歌舞昇平地享受人生;
雖然是省部級高官,等於一方諸侯,依舊和手下人員賭博猜謎,醉死夢生。。。
明皇會棋圖卷
五代周文矩臺北故宮博物院
07
這樣的逍遙日子,一過就是四十年,玄宗老了,王琚也老了。
當時當權的宰相,是著名的“口蜜腹劍”李林甫。
李林甫手下有兩個特別精通法律,一個叫羅希奭,一個叫吉溫,最能羅織罪名,鍛鍊成獄,人稱“羅鉗吉網”。
李林甫打擊政敵李適之、李邕等。
李邕和王琚都是老一輩的革命戰友,經常有聯絡。
老王這麼多年一直在外地,免不了牢騷,又貪汙過分,被人舉報,貶為江華司馬。
王、李等人的通訊中,有“譴謫留落”之句,這明明是對朝廷安置的不滿嘛!
李林甫派羅希奭為御使,從青州到嶺南,所過之地,貶謫在當地的舊臣全部殺掉,人心恐慌。
排馬牒(古代為給御使安排驛馬,先送到驛站的證明)到宜春,被貶到這兒的李適之飲藥自殺。
到江華,王琚喝毒藥,卻沒死。
聽說羅鉗子本人就要到了,王琚上吊自殺。
這是玄宗天寶六載(747)年春天的事情。
回想四十多年前的初夏,綠樹成蔭的村口,白衣飄飄的王琚自信地邀請英氣逼人的李隆基到自己家做客,英雄相識,龍虎際會,何其大氣!
人終將老去,終將無情地相忘於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