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裡,俏丫頭晴雯含冤帶屈地,在病中“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之時,被王夫人命令攆出去,還吩咐連她的衣服都不讓帶走,只把貼身衣服給“撂出去”,把好衣服留給好丫頭們穿。
平日一向慈悲寬厚的王夫人,對晴雯顯然是恨之入骨。
因為晴雯是從炕上被拉下來的,身上應該只穿著家常衣服,這樣被拉出去,若不是寶玉襲人等人照料,她連一件換洗衣服都不可能有。
而晴雯原本是賈母擬定將來可以給寶玉使喚的人,是賈母心中寶玉姨娘的最佳人選。
王夫人此舉,是壓根毫不顧及婆婆賈母的面子。
關於晴雯被攆走的原因,其實類似於被安上“莫須有”的罪名。
若說她是狐狸精,卻又沒有證據,抄檢大觀園之時,晴雯的東西都被搜檢過,明明白白的是“無甚私弊之物”:
襲人等方欲代晴雯開時,只見晴雯挽著頭髮闖進來,“豁啷”一聲將箱子掀開,兩手提著,底子朝天,往地下盡情一倒,將所有之物盡都倒出。王善保家的
也覺沒趣,看了一看,也無甚私弊之物
。回了鳳姐,要往別處去。鳳姐兒道:“你們可細細的查,若這一番查不出來,難回話的。”眾人都道:“
都細翻看了,沒有什麼差錯東西。雖有幾樣男人物件,都是小孩子的東西,想是寶玉的舊物,沒甚關係的。
”(第七十四回)
晴雯更像是被人栽贓陷害的。至於是哪些人牆倒眾人推將晴雯誣告的呢,對此很多人和寶玉一樣,都疑心襲人。
原因在於,王夫人知道怡紅院裡寶玉和這些丫頭們私下說的那些玩笑話,這又是從何而知?且人人的錯處,王夫人都知道,就只沒挑出襲人、麝月、秋紋三人來。因此寶玉疑心起襲人。
但原文有一處,說明了告倒晴雯的人是誰:
原來王夫人自那日著惱之後,
王善保家的去趁勢告倒了晴雯,本處有人和園中不睦的,也就隨機趁便,下了些話在王夫人耳中
。王夫人皆記在心裡,因節間有事,故忍了兩日,今日特來親自閱人。一則為晴雯事猶可,二則因竟有人指寶玉為由,說他大了,已解人事,都由屋裡的丫頭們不長進,教習壞了。因這事更比晴雯一人較甚,乃從襲人起,以至於極小作粗活的小丫頭們,個個親自看了一遍。
就此看來,除王善保家的之外,還有些人也趁機在王夫人跟前“下了些話”。
原文說是“本處有人和園中不睦的”,那這些人會是誰?
按文字分析,當時原文敘述的是王夫人,既然是“本處”,又是“和園中不睦的”,可知這人不是大觀園中的人。而“本處”則是指王夫人這裡,因為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那裡的人。
賈母和王夫人上房,一向有很多老人家,她們沒事常進來陪賈母、王夫人、鳳姐等人鬥牌解悶,這“本處”,就是指賈母王夫人上房所在。
在寶玉及姐妹未搬進大觀園住之前,寶玉、黛玉和賈母住在一起,那時,寶玉的奶媽李嬤嬤常進寶玉的屋裡來,和丫頭們閒話,順便關心寶玉的飲食起居。
而這個李嬤嬤,時常因為一些小事鬧得寶玉不開心。寶玉和黛玉往薛姨媽處探望寶釵並留下吃酒時,李嬤嬤一會攔著不讓寶玉吃酒,一會說寶玉吃了酒就“弄性”,一會又說老爺在家,提防著他“問你的書”。有這樣一個奶媽攔著,寶玉吃飯喝酒怎會痛快?
後來寶玉和黛玉回來後,寶玉問晴雯是否吃了那珍大奶奶處送來的豆腐皮包子:
寶玉……因又問晴雯道:“今兒我在那府裡吃早飯,有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我想著你愛吃,和珍大奶奶說了,只說我留著晚上吃,叫人送過來的,你可吃了?”
晴雯道:“快別提!一送了來,我知道是我的,偏我才吃了飯,就擱在那裡。後來李奶奶來了看見,說:‘寶玉未必吃了,拿來給我孫子吃去罷。’他就叫人拿了家去了。”
這是當天,李嬤嬤再一次惹寶玉不樂。豆腐皮包子被李嬤嬤帶回家給孫子吃了,寶玉早起的楓露茶也被李嬤嬤嚐了。
最後寶玉發怒了,並且說要攆走他乳母。
寶玉……忽又想起早起的茶來,因問茜雪道:“早起沏了一碗楓露茶……這會子怎麼又沏了這個來?”茜雪道:“我原是留著的,那會子李奶奶來了,她要嚐嚐,就給她吃了。”
寶玉聽了,將手中的茶杯只順手往地下一擲,''豁啷''一聲,打個粉碎,潑了茜雪一裙子的茶。
又跳起來問著茜雪道:“
她是你那一門子的奶奶,你們這麼孝敬她?
不過是仗著我小時候吃過她幾日奶罷了。
如今逞得她比祖宗還大了!如今我又吃不著奶了,白白的養著祖宗作什麼!攆了出去,大家乾淨!”
說著,
立刻便要去回賈母,攆他乳母。
茶杯砸碎的響聲驚動了賈母,賈母急忙派人來問是怎麼回事,但襲人以她一貫老道的處事方式將事情壓下,以自己被雪滑到失手摔了茶盅為藉口瞞過。
可此事並未平息。後來李嬤嬤等人進來,聽說寶玉醉了,不敢再來觸犯寶玉,只打聽寶玉睡了,這才放心離開。
李嬤嬤當然不可能被攆走。賈府的規矩一向敬老愛老,何況李嬤嬤還是寶玉的奶媽,年齡、資歷、輩分都在那裡。再者,按寶玉的脾氣,即使對她有再多氣憤,過兩日也就忘了。
消失的丫頭卻是茜雪。可見,李嬤嬤惹出的事,仍造成一定負面影響。茜雪當了她的替罪羔羊。但李嬤嬤是否會就此罷休?恐怕不會。
第八回她三番五次惹寶玉不高興,並且當天因她吃茶,寶玉摔茶鍾一事,茜雪已經出去了。第二十回,她又在輸了錢後,“老病發了,排揎寶玉的人”,和襲人叫嚷,用“哄寶玉”、“裝狐媚”等詞罵襲人
,:
只見李嬤嬤拄著柺棍,在當地罵襲人:“
忘了本的小娼婦!我抬舉起你來,這會子我來了,你大模大樣的躺在炕上,見我來也不理一理。一心只想妝狐媚子哄寶玉,哄得寶玉不理我,聽你們的話。你不過是幾兩臭銀子買來的毛丫頭,這屋裡你就作耗,如何使得!好不好拉出去配一個小子,看你還妖精似的哄寶玉不哄!
”
寶玉雖聽了這些話,也不好怎樣,少不得替襲人分辨“病了”、“吃藥”等話……李嬤嬤聽了這話,益發氣起來了,說道:“
你只護著那起狐狸,那裡認得我了,叫我問誰去?誰不幫著你呢,誰不是襲人拿下馬來的!我都知道那些事
……
把你奶了這麼大,到如今吃不著奶了,把我丟在一旁,逞著丫頭們要我的強。”
一面說,一面也哭起來
。彼時,黛玉、寶釵等也走過來勸……
李嬤嬤見她二人來了,便拉住訴委屈,將當日吃茶、茜雪出去與昨日酥酪等事,嘮嘮叨叨說個不清。(第二十回)
看樣子,李嬤嬤是個時常惹事的老太太,並且不討寶玉喜歡。她又因吃了寶玉留給晴雯的豆腐皮包子,而被晴雯大大咧咧地“狀告”到寶玉那裡。
以她的行事風格,事後她一旦得知晴雯對寶玉說了豆腐皮包子的事,怎會不記恨晴雯?
如此看來,她極有可能趁機跟著王善保家的等婆子媳婦在王夫人跟前下了
些告
晴雯狀的話。
而晴雯,吃虧就虧在
不懂如何平衡人際關係,如何調節矛盾糾紛,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
晴雯的行事風格,始終是將小事鬧大
。
李嬤嬤吃包子一事是如此,諷刺挖苦管家之女小紅也是如此,處理墜兒偷鐲子一事仍是如此。
她樹敵太多,導致她被攆走時,
眾婆子都
笑著
叫好
:
“阿彌陀佛!今日天睜了眼,把這一個禍害妖精退送了,大家清淨些
(第七十七回)。
”
一個容貌俊俏聰明過人卻又牙尖嘴利的俏丫頭偏偏落得如此下場,豈不悲哀!
可見,任何時候,少得罪小人,都是立身處世的要訣。
參考文獻:《紅樓夢脂匯本》,曹雪芹著,脂硯齋評,嶽麓書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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