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山水詞:山水文學含悲美內蘊,但文學價值更高

山水文化一直是我國古代文學發展的重要精神給養,它孕育了許多優秀的文學作品和深遠的精神內蘊。山水題材本來是詩歌的一個題材型別,在詞逐漸詩化的過程中,山水題材進入了詞的創作視域當中。

在宋代,山水詞的發展達到了高峰,並且在宋型文化的影響下,展現出不同於以往的山水文學的獨立審美價值和文學研究價值。本論文從景物選擇、題材嬗變、情感內涵、意境營造四個層面論析宋代山水詞的獨特性,以此來觀照宋型文化對宋代山水詞的深刻影響。

宋代山水詞:山水文學含悲美內蘊,但文學價值更高

一、宋型文化下宋代山水詞的景物選取

(一)多清冷景物,少繁盛景緻

隨著詞表現社會生活和內心世界功能的加強,宋代山水詞的創作逐漸興盛起來。同時,在宋型文化影響下,宋代山水詞的景物選取不僅帶有獨特性和個性特徵,還滲透著宋型文化鮮明的文化特徵,展現出極具時代感的山水場景。

在宋代山水詞中,有一部分山水詞在選擇景物上,選取繁盛的自然景緻。但這種繁盛型別的景物在宋代山水詞中出現的頻率較少,宋代山水詞更多地選取清冷的景物,追求淡雅的畫面,這種選擇正暗合宋型文化清雅簡淡的審美取向。

唐代的山水詩當中也多有清冷景緻的描寫,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王維的山水詩。但兩者相比,宋代山水詞中山水景物的清冷帶有自己獨特的特徵:一是更注重塑造冷寂孤寒的意境。王維在其山水詩中經常使用清冷的意象,如白石、清泉、碧峰、秋雨等,但王維山水詩中的清冷偏重於營造空靈靜謐的境界。

宋代山水詞人對“水月之境”的偏好和營造,正是他們追求超凡脫俗人格的反映,是與水、月象徵意義的審美契合,是宋型文化中清雅審美的體現。

宋代山水詞:山水文學含悲美內蘊,但文學價值更高

(二)多秋冬之景,少春夏之色

春夏景色和秋冬景色給人的心理感受是有區別的。春夏景色因萬物復甦、花木盛放,景物色彩豐富,給人富有生命力的感受。

宋代國勢衰微,內憂外患不斷,宋代文士心中自然充滿了憂慮,心懷擔憂之情的文人們在選擇山水景色入詞時,自然也多選符合他們心境的蕭索的秋冬之景,加之宋型文化的影響,宋代詩文中多秋冬景色描寫。

春女善懷,秋士易感。自古以來的文學傳統顯示,春天固定的情感象徵常常與女子的閨情相對應,而秋天在宋詞中的情感主體多為士人,因此借秋多抒發的是文人情懷。宋代山水詞人嗜好秋冬之景,也是文人情懷的迴歸,是向宋詩的靠攏,因此宋代山水詞藉助對秋冬景色的描寫,展現出與宋詩統一的審美意趣和美學追求,即“老”境美。

“老”在古代漢語中最初的含義是衰老,在不斷的衍生中,“老”生髮出正面的審美價值。這裡的“老”境是詩歌審美,它意味著成熟和圓滿的藝術境界,呈現出平淡之美。

需要強調的是,宋代山水詞並未單調地延續悲秋的文學傳統。在宋型文化內斂含蓄文化內蘊的影響下,山水詞人開始以審美的態度看待秋的寂寥和因秋而生的悲涼情感,表現為超脫自適中的憂患之情,理性剋制中的遊賞之情。

(三)多南方風物,少北方景色

在宋代的山水景物描寫中,南方山水從來沒有離開山水詞人的筆端。北宋年間,首都在北方,因此政治經濟重心也在北方,但山水詞人抒寫北方風光的同時,詞人的眼光也被南方景物吸引著,對南方山水、城市的關注和豔羨一直是北宋文人創作的傾向。

他們對南方景物的書寫,一方面來自對家鄉的留戀與記憶,另一方面是在貶謫外放中游歷了南方山水,南方山水迥異的風格給詞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建炎年間,北方土地盡失,政治經濟重心遷到南方,詞人更為關注南方文化,為南方山水更多地進入詞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在這樣的歷史條件下,形成了新型南方文化,宋代山水詞偏重南方景物的景物選取特點正是在宋代新型南方文化的浸潤下產生的。南渡導致創作所植根的地理區域轉移,文化區域也發生改變,因此山水詞大多以南方山水為主要表現物件,尤其偏好江南風物,南方繁盛的城市、秀美的山水都為宋代山水詞提供了依託。

北方風景較少被攝入詞中,主要是因為北宋時期詞的柔婉風格,詞的體制不擅長寫北方大江大河的壯闊山水。隨著詞體的發展,當詞能適應描寫廣袤景色時,詞人們都遷移到了南方,不再能看到北方景色。他們生活中涉及到的景象,就是南方小橋流水的柔婉清麗之景,因此宋代山水詞中少見北方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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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宋型文化下宋代山水詞的情感內涵

(一)內斂滄桑

宋代崇文抑武國策的確立,使宋代文人士大夫的政治地位有所提高,也為他們提供了優厚的經濟保障。但宋代士人所受的精神束縛比唐代更為深重,宋代文官制度看似給予文士言論自由,實際上是中央集權對文士進行的有範圍的管控。

宋代對文士的管控主要有兩個途徑:外在力量是科舉制度的改革,考試內容的框定和應試作文的形式僵化,束縛了士人的思想。內在因素是理學的壓抑,一方面要求將儒家的倫理道德、禮法綱常作為外在規範來遵守,另一方面,還要求內轉,成為士人的道德自覺。

理學強調人對倫理、規範主動自覺地遵守信服,將外在的禮儀規範對人的限制約束轉化為內心自覺的修養。這種方式使宋代文士形成了治心自省的道德修養方式,造就了宋代文士不同於唐代士人率性任情、豪放進取的謹慎沉穩的心性。

唐型文化賦予唐代士人積極進取、熱烈奔放的時代精神,因此在抒情達意上,唐代文士得表達方式比較張揚。“中年人”的特點就是習慣於隱藏情緒,不對外展露個人心緒,而“紳士”具有彬彬有禮的形象特點,這一特點是於宋型文化賦予宋代文士節制、隱忍的文化心態中展現出來的,他們以理性剋制情感,展現出文質彬彬的姿態。

經歷了靖康之變的南渡文人親眼目睹了國破家亡,從而產生悲苦淒涼的心理感受。部分南宋文人雖然沒有親歷這一鉅變,但它發生在同一朝代中,所以他們基本可以感同身受。這些經歷使宋代文士產生滄桑的情感,又含而不發。

宋代山水詞:山水文學含悲美內蘊,但文學價值更高

(二)心靈自由

北宋,黨爭激烈,政治黑暗,加之理學要求自覺加強道德修養的束縛,此時的文士內心充滿苦悶;南宋文士在此基礎上又加註了亡國的悲痛。面對灰暗的現實,宋代文士的心靈被政治責任感束縛,但又嚮往超越悲苦,因此他們陷入了生存狀態的兩難,展現出外表壓抑,內心自由的分裂人格狀態。

宋代山水詞人對心靈自由的追求體現在創作之中,一是隱逸之思,二是體現為聽任自然的自適之情。宋代文士因為現實的苦悶、對政治的厭倦而生髮出逃避現實的思想,加之深受道家思想的影響,對隱逸生活格外向往。

宋代文士開始將生活情趣轉向吟賞自然山水之美,追尋山林之趣,在山水之間尋求短暫喘息的空間,追求心靈自由,因此歸隱在宋代山水詞中成為了較常出現的情感內容。

相比起北宋的蘇軾、晁補之等詞人,南渡之後的山水詞人不只是因政治環境的黑暗和仕途的失意而苦悶,還有對國家的憂患之心。社會經濟繁榮和外族入侵的憂患是一直同存共在的,北宋滅亡後,這種投影變得更加巨大,籠罩著南宋的版圖。繁榮不等於強壯,富庶不等於久安。

(三)憂患意識

如果追求心靈自由是宋代文士生活方式的選擇,那麼憂患意識是宋代文士對所處時代的擔憂和責任感,是一種居安思危的態度。他們的內心更關注國家、民族的命運,已經超越了個人榮辱成敗,因此宋代山水詞中鬱積了宋代文士的憂患意識。

宋代文士尚節重德,這與儒家文化密切相關,雖然宋代思想文化處於三教融通的狀態,但儒家文化始終佔據意識形態的主體地位。宋代文士因尚節重德而具有強烈的責任感,比唐代文人更加關注現實政治,因此所具有的憂患意識更加強烈,這也是宋型文化的重要特點。

宋型文化的影響下,宋代山水詞以情感化的方式去體現哲理思考和個人文化選擇,呈現出複雜的情感特點。在情感體驗上,更加自我化,更關注現實政治,在詞中抒發悲苦之情、吟賞之情等多樣化情感,具有滄桑的情感體驗。

情感表達方式上,以內斂、剋制的方式處理情緒,以理智控制情感,使悲苦憂患之情越發深重。情感容量上,宋代山水詞不僅抒發滄桑複雜的情感,還在山水中寄寓理想意志,情感容量得到擴大。因此宋代山水詞中展現出既入世、又出世,既內斂、又自由的複雜多元化的情感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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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宋型文化下宋代山水詞的意境營造

(一)柔美婉麗的境界營造

宋代山水詞的意境型別主要有兩種:一種是柔美婉麗,一種是澄潔清遠。柔美婉麗境界的產生與詞體特質密切相關。婉約是詞的當行本色,婉約性自然影響著詞意境的建構,即使在描寫山水的詞作中也將山水柔化了。

山水詞的柔美境界並不始於宋代山水詞,在晚唐五代山水詞中柔美境界也多有所見,但是宋代山水詞的柔美境界是不同於晚唐五代的,這是因為受宋型文化的影響。宋型文化講究含蓄內斂,因而不同於晚唐五代詞柔美境界中的浮豔軟媚。

宋代山水詞的柔美婉麗境界指的是脫去脂粉氣,或選擇柔婉氣質的意象入詞,或利用女性的柔美氣質去描摹山姿水態,不有意抒發媚態,不過分追求清姿,而是尋求到二者的平衡狀態。雖有柔美婉麗之美,亦不失山水本色。

宋代山水詞的境界雖柔美婉麗,卻不帶香豔之情。宋代山水詞藉助女性的特徵、情感、視角,去比喻山水景物,其目的是突顯自然山水之美,給予讀者更生動形象的審美感受,而非刻畫女性身體、妝飾或容貌的豔麗。

(二)澄潔清遠的境界營造

在宋型文化清雅簡淡審美取向的影響下,詞體逐漸走向詩化。因此宋代山水詞吸收詩中疏朗的意象組合方式,突破了詞意象密麗的傳統,選擇單純清淡的意象,構建清俊疏朗的畫面,給人流暢的審美感受,避免了質實的凝澀晦昧。但疏朗的意象組合方式並不意味著單調,而是要形象鮮明,於簡潔中顯出山水意趣。

澄潔清遠的境界營造還來自生動的修辭手法,山水詞中經常使用比喻、擬人、誇張等修辭手法。藉助這些修辭,山水詞人可以更加生動形象地描繪出山姿水色,營造山水詞的澄潔清遠境界。

宋代山水詞:山水文學含悲美內蘊,但文學價值更高

結語

在宋型文化影響下,宋代山水詞展現出獨特的審美風貌,其對山水文學的貢獻和創新有目共睹。在浮豔軟媚的脂粉世界中,湖光山色以其澄潔的本色和清雅的格調,沖淡了詞的纏綿豔麗;在空靈曠逸的山水天地中,山水詞保持了詞體的抒情達意性,以及婉約深細的情感抒發方式,於空谷清音中流淌著清麗柔美的曲調。宋代山水詞為山水文學增添了柔美的山水審美風格,為山水文化投資了悲美的審美內蘊,推動了宋代詞風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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