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他終於懶死了

“村東頭的狗剩死了。”星期天,我回了家,媽媽語氣平平地說。我說:“哦。”覺得這是一件早就應該發生的事兒。

吃了中飯,我穿過村巷,到村東頭,潛意識裡,想去看看狗剩的房子,就好比覺得有個景點要被改造了,想去看看他最後的樣子。

到了狗剩家門口,狗剩的房子還在,說是房子,其實跟狗窩差不多:趁著鄰居李嬸家的院牆,用幾根木棍,一些磚頭,塑膠布,胡亂地搭了個低低的窩棚,窩棚門口是架在幾塊兒磚頭上的小鍋。這就是狗剩的全部家當了。

每天半晌,狗剩從這個狗窩裡鑽出來,他不是下地幹活,也不是出去撿破爛,光棍漢常乾的這兩樣活計,他是不屑乾的,他是出來曬太陽。如果是冬天,他就靠在自家窩棚前曬,如果是夏天,他就靠著窩棚對面的大榆樹曬,除此之外的運動就是餓了到村子裡要飯吃。

據村裡人說,狗剩年輕時,由爹媽領著,還幹些活,但是因為家裡窮,沒娶上媳婦,到30歲上,狗剩就不幹活了,只是日日在家裡聒噪爹媽,罵爹媽沒本事,給他娶不上媳婦。40歲上,終於把爹媽聒噪死了,狗剩還是沒娶上媳婦。

狗剩徹底啥也不幹了,他把村裡人當作了他的爹媽,到飯時餓了就挨家討要吃的。跟他作鄰居的李嬸最慘,因為每次討要都是先從她家開始……李嬸說:“狗剩,你幫我家幹活,我養著你行不行?”但,對狗剩來說,養著可以,幹活是不行的。於是,每到飯時,李嬸就把大門關得緊緊的,狗剩就拍得門哐當哐當響,有多餘的飯,李嬸就會開門,給他盛一碗,沒有,李嬸就不開門,狗剩就上村裡其他家去要。

狗剩有二畝地,交給其他家種了,種地的人要給他糧食,說好歹能夠他吃的,他不要,要錢,能買著吃。種地的人說,按規矩一畝地只能給你300元,總共600。600就600,600花完了我就要著吃。

村支書找到他:“狗剩,你這窩棚拆了,給你蓋個房子吧,有危房改造指標,給你用上。”狗剩說:“房別蓋了,我孬好都能住,乾脆把危房改造款給我,我花。”這事兒當然談不攏,就此算了。

村裡和狗剩一塊兒長大的劉根在外面發財了,領著新娶的媳婦回了家,凡是村裡的窮人,老人一人發500塊錢。發到狗剩這兒,劉根說:“狗剩,你別那麼懶,孬好乾幹,都能顧住嘴,你天天這樣懶著,啥意思哩?”狗剩瞥一眼劉根媳婦,說:“我要像你一樣,娶了媳婦,也會幹活。”劉根“呸”了一口,“不幹活,日子過得爛包,誰跟你?”

狗剩到死也沒娶上媳婦。“他就指著這個理由懶,說媳婦都沒有,幹啥哩?”李嬸出來,一邊把狗剩窩棚上的磚往架子車上扔,一邊說。她要把窩棚拆了,拉到東地搭豬圈。

據李嬸說,狗剩臨死前,她在跟前,她給狗剩倒水,狗剩說:“別倒了,反正我該死了,也懶得喝。”又說:“李嬸,都覺著我懶,其實是因為我沒媳婦。媳婦都能有,我幹啥哩?”李嬸說:“你要能幹,日子過得好,會娶不上媳婦?劉根和你一般大,人家過得好了,媳婦不就娶來了。”

狗剩瞪著眼想李嬸的話,想了一夜,不知道他想通了沒有,因為他死了。

這個人,他終於懶死了

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