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草木間

起初我只想隨便走走,卻驚喜地發現踏上了一條花路。淺粉色的假百合、假龍頭花一串串、一片片盛放著,招惹得一波波的白蛺蝶翩翩來訪。金光菊開過去了,花朵打了蔫,蘑菇狀的黑色花籽託爭先恐後地挑出,掩住了花的光彩,但那小太陽般的花朵,依然讓人想見它昨昔開得鋪張的樣子,那是燦爛的太陽海,閃耀著長長的金光光焰。鼠尾草花束在風裡搖,搖出淡淡的紫煙,火紅的錦帶花纏纏繞繞地蔓延著。

再往前走,我的視線被滿樹的毛桃攫住了。那麼多的桃樹!每一棵樹都碩果累累,壓得樹枝低低垂掛。桃子已經掛了紅,有了誘惑的意味,過路人都目不斜視,看來他們已習慣了這條路的奢華。

抬頭見山,蓮花山就在眼前了,綿綿脈脈,綠浪翻湧。山的四圍是密密匝匝的草木,我置身於綠海中了,每一眼都是望不斷的綠!桃園,杏林綠得有規則,只令人喜歡但無法著迷,我陶醉於那些隨意散落在溝崖坡頭的樹木和灌木的美。它們高低俯仰,參差錯落,綠地層層疊疊,婆娑生姿。蟬鳴生於密實的綠葉間,如滾如沸,又如急雨不斷落下,是綠色的。各種鳥鳴此起彼伏,“呷呷”“咯咯”“嘟嘟”“咕咕”“唧唧唧唧”“嘀哩嘀哩”……粗聲的、細聲的、尖聲的、喑啞的,像多個聲部的大合唱。

行走草木間

尋一條小路,試圖深入到草木更深處。

今年多雨的緣故,小路溼溼的,路面多沙處流著淺淺的清流,我故意在水流上走,心裡甚是歡喜。天越來越旱,好些年沒有明顯的雨季了,久違了,這些隨處可見的水流。溝裡流水潺潺,不是給盤結的青草阻出一個漩渦,給凸起的石塊掛起一個小小的瀑布,都是早年的樣子。溝渠邊、小路旁旁的小草長得蓬蓬勃勃,肥肥嫩嫩,葉片上還掛著晶瑩的雨珠,早晨還飄過毛毛雨。

身旁是一片林子,人工雜生林。楊樹、松樹、櫟樹、慄樹、李樹,密密層層。最喜那栗子樹,綠色的毛慄趴在綠葉間,小刺蝟一樣乖巧。樹下散佈著一大片月見草,開著碩大的黃色花,花瓣上密佈著細密的雨珠。花間纏繞著紫紅的藍色的喇叭花。花下鋪著草的地毯,馬唐、狗尾巴草、水牛筋草、白茅……匍匐著莖子,揚著穗子,搖著纓子。再細看,我發現了幾朵黃白色的小蘑菇,不,那兒還有一堆,那兒還有幾朵……有的挨近草叢,有的隱身腐葉中,有的近偎在大樹的根旁。這是一個生機盎然的植物群落,有著天然的美,那份和諧自在無以言表。

找一塊大大的石頭坐下來。樹葉颯颯在頭頂搖,蟬歌嘩嘩灑落下來,鳥語遠遠近近圍繞著我,流水潺潺歌唱。風還傳來更遠更大的流水聲,這附近有很多水庫,多年來第一次庫庫水滿,出口處水流奔放。這兒還有穿山繞村的大河,蜿蜒歡歌,漫水橋已經過不去人了……是這個樣子的,大自然本來的樣子,草木、山水,都擁有繁盛、豐饒的夏天,擁有漫歌輕吟的歲月。還擁有芬芳的時刻——我聞到了各種各樣的芳香,樹木、草層、花朵、泥土,暗香如絲如縷,在清涼的林風中若隱若現。我深深地呼吸著,身心都留駐在這個時刻。草木山水最是寧馨安靜,唯有它們可以使人忘懷自己,化身其間,融入大自然的生命的共同節律中。

行走草木間

再轉,看到一片桃林,桃樹散亂,疏於管理的樣子,也或許本來就是當綠化林栽植的。桃子結得很多但很小,熟了的被雨水淋出了鏽色,有的裂了口子,大多生了蟲子。很想嘗一個什麼味兒,又覺得有違人道。不嘗,似乎又悖了天道。自我開脫著,挑了一個半邊紅的桃子,費了好大勁揩掉茸毛,迫不及待咬了一口——苦,酸,吃不得。有點不甘心,繼續深入,發現了一棵品種不一樣的桃樹,桃子個頭大,飽滿。摘下最紅潤最周正的一個,慢慢地去毛,啃去鏽跡——反正也不著急,野外沒有時間。避開蟲眼,小心地咬了一點,哈哈,甜桃。肉密實,吃起來得用點力氣;滋味深長,是野桃的味道。吃完桃子,用草葉上的雨珠洗了手,很乾淨了。草木是乾淨的,不乾淨的是人。

回來的路上很驚喜,許多許多燕子、蜻蜓貼著地面飛舞,白蝴蝶也來湊熱鬧。這邊的美麗鄉村建設比較深入,人類的干預有效果了。人類的干預下大自然面目全非,又在新一輪的干預下找回了疑似的舊日模樣。

一隻燕子從我身邊掠過,幾乎貼上我的手臂了。一隻蝴蝶差點落到我的肩上。我受寵若驚,它們把我當成了它們中的一員。

行走草木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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