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8日,零點五十八分。
宋豔透過微博寫了一封去往天堂的信。
她說:勝傑,你離去整整三年,1095天,你的音容笑貌時刻都在我的眼前……
我們如白駒過隙的三年,在宋豔那裡卻是十分難熬
她守著舊時的回憶,將過往的碎片串聯成串,然後陷入了對他的深深思念裡。
師勝傑的離開,於世界而言,只是少了一個相聲藝術家。
但是於宋豔而言,卻是丟失了整個世界。
1976年,23歲的師勝傑憑藉相聲作品《林海紅英》被大眾熟知
沒多久就被調入黑龍江曲藝團,成為一名相聲演員。
在那裡,師勝傑遇到了宋豔。
奈何師勝傑受到父親“成分不好”的影響,存在感很低,兩個人並沒有打過交道。
但命運偏愛“神來之筆”,沒多久,就發生了戲劇性的一幕。
曲藝團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男同志工作任務重,每次演出都要長達半個月,那麼女同志就要承擔起幫忙洗衣服的重任。
一次,師勝傑的一條軍褲恰好兜兜轉轉被分到了宋豔手裡。
宋豔很快地將衣服洗好,送到了師勝傑的宿舍:“你的衣服洗好了,還給你。”
師勝傑感激不已:“太感謝了。”
本來是稀鬆平常的一幕,但是傳到工宣隊那裡卻變了味道。
他們找到宋豔進行了“嚴肅”的談話:“聽說你們在談戀愛?”
宋豔一臉懵逼,沒有啊。
他們很嚴肅地說:“最好沒有,否則後果很嚴重。”
宋豔被嚇壞了,卻又忍不住偷偷好奇:“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在之後的日子裡,宋豔忍不住留意起關於他的細枝末節,也知道了他“成分不好”的事。
但這並不妨礙宋豔內心的小鹿亂撞,她越是瞭解這個男人,越是深陷其中。
沒多久,她就對他表達了愛意。
看著眼前大膽的姑娘,師勝傑雖然早已有意,但根本不敢越雷池一步。
“我們家的成分不好。”師勝傑婉拒道。
“我不怕!”宋豔堅定地說著。
師勝傑見狀,不斷自嘲“竟然比一個姑娘還慫!”
內心的天平搖擺了一番後,師勝傑也決定“為愛勇敢一次”。
但是在那個“特殊時期”,“勇敢”並不能成為無所不能的利器。
在公眾場合時,他們仍然要裝作互不認識的樣子。
即使從走廊相對走過,他們都會目不斜視地擦肩而過,連一個眼神都不敢給對方,生怕被人發生端倪。
每個週末,是兩個人難得“放飛愛情”的機會,他們約在離劇團很遠的地方,訴說衷腸。
為了怕被人發現,宋豔會提前找同學借一件大衣,偽裝一番,再去赴約。
整個戀愛的過程儼然在上演一部“諜戰片”。
有人問她:“戀愛談成這樣,委屈嗎?”
宋豔搖頭說:“沒有啊,我覺得很刺激,很甜蜜。”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三年多,
直到1979年,師勝傑的父親和哥哥洗脫冤情,兩個人的感情才漸漸浮出水面。
感情穩定後,宋豔開玩笑地提到:“什麼時候去你家看看吧?”
師勝傑想也沒想地拒絕了。
宋豔不解:“為什麼?”
師勝傑吞吞吐吐地說道:“我們家太窮了。”
宋豔不以為然:“嗐!我以為怎麼回事呢?這個怕什麼。”
抵不過她的軟磨硬泡,師勝傑只好同意帶她回家。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宋豔滿心雀躍,她並沒有意識到師勝傑口中的“窮”到底是怎樣一番境地。
那天,她如約到了師勝傑家裡,在院子裡,她就看到忙著炒菜的師家媽媽。
她熱絡地攀談著,卻在進門的瞬間,差點摔倒了。
這時她才發現,師勝傑家的房子是半地下室的樣子,屋裡比院子外足足低了幾十公分。
屋裡不足九個平方的地方,住著他們一家老小八口人。
目瞪口呆之際,她突然理解了他所說的“窮”。
即使如此,她也沒有想過退縮。
反倒是家裡的父母坐不住了,“成分不好”、“家境也不行”,這樣的男人如何配當自己的乘龍快婿?
他們雙雙投出了反對票。
宋豔見狀,她果斷剪掉了自己的頭髮寄回家裡,斬釘截鐵地說道:“我這輩子非他不嫁。”
父母無奈,只好點頭應允。
1981年,宋豔如願和師勝傑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那時候,師勝傑還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自然也沒有婚房。
無奈之下,兩個人只好提著行李,抱著被褥在團裡的辦公室“紮營安寨”。
每天晚上,等同事們都下了班,他們將辦公桌全部拼在一起,鋪上被褥。
第二天六點前,他們早早起床,將一切歸於原位,避免影響別人辦公。
因為場地的問題,他們一天只能吃上一頓熱乎的飯。
偶爾,師勝傑會跑去花一塊錢買上三斤的明太魚
用煤油爐子做上一餐“美味”,再配上一點小酒,於他們而言,已經算得上是一頓饕餮盛宴。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將近半年的時間。
1981年,師勝傑在全國曲調巡演中獲獎,省裡為了表彰,分給了他一套一室一廚的房子。
雖然只有21個平方,但是在宋豔的眼裡,那已經是猶如“香格里拉”一樣的存在了。
就在此時,宋豔懷孕了。
懷揣著對新生命到來的歡喜,師勝傑儘可能地抽出時間陪伴在妻子身側。
但就在宋豔臨近分娩時,師勝傑突然接到了文化部“13省巡演”的通知。
左手邊是難得的好機會,右手邊是自己馬上臨產的妻子。
師勝傑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宋豔不忍丈夫為難,她非常果斷地說道:“你去吧,我沒事的。”
見師勝傑還是不放心,她又補充道:“我回孃家待產,你把孩子的名字留下來就行。”
思慮再三,師勝傑說:“是男孩的話就叫他師帥,是女孩的話就叫師朦。”
說完這些,師勝傑就收拾行囊,踏上了巡演的路。
但是卻不曾想,他前腳剛走,宋豔就臨盆了。
經過猶如鬼門關般的難產,宋豔生下了兩個人的女兒。
為了讓師勝傑在外放心,宋豔第一時間找人給他發了電報:“師朦母女平安。”
此時,師勝傑剛到山西,接待的人就把電報送來
看到“熱氣騰騰”的電報,師勝傑的眼睛溼潤了起來。
愧疚的他在心裡唸叨了千遍:“對不起”。
等師勝傑再回去的時候,已經是100天以後了。
還沒下車,他就遠遠看著在站臺上等候的宋豔
他急忙奔赴過去,嗔怪道:“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不用來接的。”
宋豔看著他說了句:“降溫了,擔心你冷。”說完體貼地幫他圍上圍巾。
回到家後,宋豔說:“快去看看我們的女兒吧。”
師勝傑抱起孩子,卻一時語塞,憋了半天竟然說了句:“來,叔叔抱抱。”
每每想到這個場景,師勝傑都愧疚不已,那時候的他還不知道怎麼當好一個爸爸。
即使從外面巡演回來,師勝傑也將大部分的精力投身在了事業上。
而宋豔毫無怨言地撐起了三個人的小家。
師朦五個月的時候,掌握了翻身的新技能,但是翻得並不利索。
為了怕她跌下床,宋豔在她旁邊放了個被子,自己轉身就去廚房做飯了。
不過一會的功夫,師朦就被被子堵住了鼻子。
等到宋豔發現時,孩子的臉都憋青了。
受到驚嚇的宋豔不敢再離開孩子半步,每次孩子睡覺時,她才能抽時間去吃個飯。
不僅如此,家裡的電燈壞了、下水道堵了,宋豔都不會去麻煩丈夫。
“他在外打拼夠辛苦的了,這點小事自己就做了。”
宋豔每每提起,都很自然,從來沒覺得自己受了多少委屈。
終於,他們等來了柳暗花明的日子。
1984,師勝傑憑藉《肝膽相照》拿下了相聲評比的一等獎。
沒多久,他就拜師侯寶林,成為他的關門弟子。
靠著師傅的名氣,師勝傑開始在春晚嶄露頭角,聲名大噪。
此後,他更是沉迷事業,到處巡演,想透過這種方式振興相聲
一改人們對它“下三流”的刻板印象。
就在師勝傑在相聲的路上大刀闊斧的向前邁時,他的身體卻發出了警報。
2017年,師勝傑在參加相聲巡演時,突然感覺腰像針扎似地疼
他以為是太過疲勞的原因,沒想太多,貼了幾副膏藥就繼續登臺演出。
但是,膏藥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沒多久,師勝傑還出現了厭食、噁心的症狀。
看到這裡,宋豔察覺到不對勁,她連拖帶拽地拉著丈夫前往醫院檢查。
沒多久,結果出來了,是“胰腺癌”。
癌這個字第一次那麼真實的站在自己的眼前,宋豔感覺自己的天塌了。
她不解地問道:“他從來沒有生過大病,怎麼還會患上這麼嚴重的病呢?”
醫生說:“抽菸、喝酒都是致病的元素,尤其是喝酒。”
“而且胰腺癌沒有辦法根治,平均壽命只有半年。”
醫生還在說著病情,宋豔卻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她跑到洗手間哭得歇斯底里。
當年,公公含冤自殺後,16歲的師勝傑被貶到燒酒廠當品酒師,每天喝得全是高度的燒酒。
日復一日下,師勝傑也產生了難以戒斷的酒癮。
結婚後,宋豔一直試圖讓他戒酒,也試了各種辦法
但每每看到他苦苦哀求的眼神,她總是心軟。
而到了此刻,她無比自責:“都怪自己,為什麼當初狠不下心來呢!”
她不斷捶打著自己,試圖尋找一種解脫。
但是平復下來心情後,宋豔知道,自己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為了不讓丈夫起疑,她擦去淚痕,佯裝出笑臉來到病床前:“沒事,就是胰腺炎,配合治療就好了。”
聽罷,師勝傑鬆了口氣:“那能不能早點出院,我還有好多演出呢!”
宋豔只好耐著性子安慰道:“好好好,等病好了,咱就出院。”
她像往常一樣哄著他,但是內心卻已山崩地裂。
此後,宋豔拒絕了女兒、徒弟前來看望的請求
自己承擔起照顧的重擔,生怕被丈夫發現端倪。
但是,沒多久,師勝傑還是知道了。
他對宋豔說:“沒事的,我會好好配合治療的,不用特意瞞著我。”
“即使以後真的不行了,你自己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聽完這些話,宋豔淚如雨下,不停地說著:“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為了尋求生命的一線生機,宋豔和徒弟們成立了“829醫療小組”
分頭打聽治療胰腺癌最好的專科醫院。
在鎖定上海的一家醫院後,宋豔帶著丈夫馬不停蹄地奔赴過去。
辦住院手續的時候,需要繳納16萬的押金,徒弟們紛紛傾囊相助
但是宋豔都拒絕了:“你們上有老下有小,經濟負擔太重了,我們自己可以承擔。”
不僅如此,宋豔還拒絕了徒弟們的陪護
“還是我照顧他最適合,你們都有事,去忙就行。”
支開了所有人,宋豔承擔起照顧丈夫的重任。
不比其他癌症,胰腺癌發作時,師勝傑的全身猶如刀割,他用盡全力抵抗疼痛,五官都變形扭曲。
看到丈夫這麼痛苦,宋豔難過不已,卻只能無力地幫丈夫不斷按摩,試圖減輕他的疼痛。
有時候,手都捏酸了,她也渾然不覺,她無數次祈禱奇蹟能夠發生。
奈何所有的虔誠希冀在癌面前都一文不值。
很快,師勝傑的眉毛、頭髮都掉了大半,儼然失去了往日的風采。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師勝傑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這以後怎麼演出?”
宋豔只好安慰道:“沒事的,會好起來的。”
聽到這句話,師勝傑突然大發雷霆:“你天天自欺欺人有什麼用!快死的是我,不是你!”
聽到這句話從師勝傑的嘴裡說出來,宋豔傷心不已。
她默默拿著臉盆,佯裝去洗衣服,卻在水龍頭開啟的那一瞬間哭得不能自已
“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生病的人是我不是你!”
半個小時候,宋豔洗完衣服,收拾好情緒回到病房。
師勝傑像做錯了事的孩子:“對不起,我不應該衝你發脾氣的。”
宋豔仍然好脾氣的說道:“如果這樣能讓你舒服,那我願意一直給你當出氣筒。”
師勝傑看著眼前鬢間冒出白髮的妻子,心裡滿滿的愧疚。
沒多久,隔壁床的一位癌友去世了,伴隨著家屬撕心裂肺的哭喊
師勝傑彷彿失去了鬥志:“我不想折騰了,讓我走吧。”
宋豔的心擰在了一起,她忍著哭意說道:“你走了,我怎麼辦?女兒怎麼辦?”
為了怕丈夫想不開,宋豔特地讓師朦帶來外孫女的影片
在影片裡,小姑娘奶聲奶氣地說:“姥爺,姥爺,我想你了,你快快好起來,帶我去玩吧!”
另一邊,徒弟們也紛紛發來資訊:“師傅,你快點好起來,我們還等著您來掌舵呢!”
在這樣的鼓勵下,師勝傑慢慢恢復鬥志,身體也有所好轉。
轉眼到了2018年3月,師勝傑體內的癌細胞沒有擴散,他像小孩子一樣耍性子要出院。
宋豔不同意,但卻抵不過他的固執,只好去問了醫生。
“他的病情穩定了,可以考慮回家修養。”得到醫生的肯定後,宋豔才放心地為他辦了出院手續。
出院後不久,就迎來了師勝傑66歲的生日,宋豔精心為丈夫準備了一塊鑲著小青龍的玉佩,她說
“我希望有奇蹟發生,以後的你能像這條青龍一樣,充滿生機。”
師勝傑迫不及待地戴在了脖子上:“會的,一定會的。”
奈何美好的期待,到頭終成空。
到了9月,師勝傑癌症復發,再無回天之力。
臨終前,他最放心不下的是妻子,他拉著她的手說
“這10多個月裡,你陪我創造了一個奇蹟,但是你太累了,我走了,你也能好好歇歇了!”
宋豔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
師勝傑說:“不哭,我走了以後,你要好好的。”
9月28日,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日子裡,師勝傑閉上了眼睛。
世間再無師勝傑,宋豔哭到昏厥,她不知道未來長路漫漫,自己該如何走下去。
看著終日鬱鬱寡歡的母親,師朦不放心,就帶著母親去了國外。
但是待了沒多久,宋豔就堅持回國。
“他一個人在那裡太孤單。”宋豔覺得。
回國後,她把丈夫生前用的東西都擺到了原來的位置
每當逢年過節,她會做上一桌豐盛的菜餚,擺上兩副碗筷。
假裝丈夫從不曾離開過。
閒來無事時,她會去兩個人去過的地方舊地重遊,緬懷過往。
偶爾她也會走到陵園,去掃掃墓,陪他聊聊天。
她說:“勝傑,你知道嗎?女兒家附近的公園,長滿了棕櫚樹。”
她說:“勝傑,猶記得當年,我們一起來賞櫻花,你抬頭的瞬間,我拍了一張照片。”
她說:“勝傑,生日、清明,望著你,念著你。”
為了更好地緬懷他,宋豔把自己和丈夫的合影鑲在了表裡,帶在脖子上。
空閒的時候,她就會開啟看看,腦海裡回憶著他的音容笑貌。
懷錶掛在距離心臟不遠的地方,彷彿連兩個人始終緊密相連。
雖然世間再無師勝傑,但是在她的心裡,他始終不曾離開過。
這大概是愛情裡最大的遺憾。
曾經說好一起到白頭。
可是白頭沒到,他卻先走一步。
世間獨留摯愛的她,
孤身一人,斬斷了幸福的源泉。
然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瘋狂地想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