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中乾坤大

漢字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尤其字形與字義。你看,漢字的書寫成為書法,它獨特的形式帶給你強烈的視覺衝擊和美的享受,你能從中感受到書寫者的個性和精神面貌,你甚至能從漢字書法上看到歷史變遷、嗅到濃厚的文化氣息。漢字豐富的含義既滿足了我們繁複交流和文化傳承的需要,也為我們的心靈宣洩提供了視窗和渠道。

但漢字無論怎麼美,也掩蓋不了有些事情的醜惡,比方說,裝聾作啞、裝模作樣、裝腔作勢、裝神弄鬼;裝嫩、裝純、裝天真;裝無辜、裝傻、裝蒜、裝死。網路上也有個詞很流行:裝B,聽起來很刺耳,有人解釋說“B”是英文big的縮略,其狹義是指假作了不起的樣子,也泛指一切裝模作樣的行為,明顯含蔑視的意思。我看,裝B只是漢字字音參與的結果,其實完全與英語無關,因為尤其在“裝”這件事情上,沒有哪種文化能超越中華文化,沒有哪個民族能裝出中華民族這樣不計無數的花樣、無窮無盡的風格。你再看字形,披一件外衣,趾高氣昂地顯示自己很“壯”,到底壯的是什麼呢?說到底,壯的不過是自己表演的膽量、投機的信心。漢語中,也許要算“裝”這個字最能體現美和醜的和諧共處、知與行的有機結合。

但是儘管大家都討厭“裝B”,大家同時也不喜歡被揭露,甚至對被揭露者懷著明顯的同情,覺得他們挺倒黴的,而揭露他人“裝B”行為的人則在刻意侵犯隱私,是更可惡的小人。這世間,總有些人妄想剝去鬼身上的畫皮,不幸的是,不僅鬼刻骨仇恨他們,人也討厭他們。其實,無論美醜善惡,他們只要求一點:真。“設身處地”地替別人想,有時是美德,有時卻是善心用錯了地方。“恕道”與“中庸”常常也是醜惡的另一根柺杖。雖然揭露顯得殘酷,看客也可能跟著“心有慼慼”地痛,但畫皮下的鬼靈一有機會,是不憚於吃人的,可決不會像在新編《畫皮》裡那樣情意纏綿。不過,我們這社會,也不缺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痴漢”,所以,畫皮還是風頭正勁的時尚,而且也沒有衰敗的跡象。

既然你裝、我裝、大家裝,社會自然一團和氣,看不出任何不妙。金碧輝煌的高堂上,白衣大人正襟危坐,“主流”盈耳,“雜音”不聞;笙歌動地的舞臺上,不分性別、年齡,人們天天開心,天堂再現;煙霧飄飄的山間草野、紅塵滾滾的鬧市街頭,神仙迭出,大張講堂,救苦救難,廣開錢袋;玲瓏剔透的象牙塔中,專家學者文武全才,文章汗牛充棟,武藝中外罕聞;商場超市,水貨與山寨齊名,標價共折扣一色;電子紙媒,明星廣告,琳琅滿目;廚頭灶下、杯中席上,無不世外之珍;洞房幽宮、通衢大邑,莫非人間絕色,玩得起的就是“陽春白雪”,玩不起的也是“下里巴人”。似乎誰也看不出“謙謙”君子眼睛後面的光、喉嚨底下的手,也意識不到“窈窕”淑女厚重之下的淺薄與滄桑,還有感動背後的漠然、激動背後的呆滯、強大之下的虛弱、興致之下的無聊。

在“裝”的時候,人復歸為猴,“裝”是猴性的集中爆發。所以,有時候你裝得越起勁,別人越是看得興趣盎然,他們當看耍猴,甚至還要跟著逗。因而,看客和猴子都瘋狂、都滿足,最後,也說不上到底誰讓誰更快樂,不是還有“裝高潮”一說嗎?然而,我們不用幹什麼,只要不斷地“裝”下去,裝傻、裝蒜,生命不息,裝B不止,哪怕直到最後永遠——-裝死,其流風餘韻也絕對與時俱進,千古不滅,無限樂趣就在其中。“裝”中乾坤大,無事不可裝。同樣是“裝”,有梅蘭芳,也有張國榮、陳曉旭,當然也有王莽。“看我非我,我看我,我也非我;裝誰像誰,誰裝誰,誰就像誰。”有的人在戲中,有的人卻在戲外;有的人走得進去,也出得出來,而有的人固定了自己的角色。某政要或者某名人過世了,有的人涕泗滂沱、如喪考妣,感動得一塌糊塗,你問他其人生平事蹟,則惘然不知。某會議掌聲如雷,你問解決了何事,則豪言壯語於雲裡霧中,遇實事則支吾退縮。不過,也有人“裝”得無限辛苦、無限辛酸。孫臏寢糞食穢,裝瘋賣傻;阮籍一醉就是兩個月,言語張狂荒誕。不過一個實現的是個人抱負,一個成就的是千古人格,但兩個人都裝出了時代特色。總而言之,有的裝得可笑可悲,有的裝得可歌可泣,此即所謂“境界”。

不僅能裝出“境界”,還可以裝出“智慧”。“不啞不聾,難作家翁”。清官難斷家務事,實際生活中有時並不存在各方都認同的理,倒是公有“公理” ,婆有“婆理”,兒女、婆媳、妯娌、兄弟……,各有一套對自己有利的道理,作為家長的,或者做老人的,要是計較起來,那家庭就成了鬥爭的舞臺,誰也別想舒服。所以,裝聾作啞,大多數時候就是平息事端的良方。為什麼尤其老人應該裝呢?按照自然發展規律,像秋風捲落葉一樣,老人無法不逐步退出舞臺,如果他們不及早認命,那麼當寒冬來臨之時,他們將會輸得更慘,所以,“裝糊塗”裡有智慧。但人總有一些東西不捨,裝糊塗很困難,不僅隨時有被戳穿的危險,有時候還要剋制自己的慾望,有時也要面對自己的良心,因而,裝糊塗有時很糾結,裝得恰到好處更是需要智慧。

不過,裝失敗了也沒什麼可怕,我們還可以裝“無辜”,不僅沒事,還可以博取大量廉價的同情心。同情心被認為是美德,也被一些人當作寶藏,因而同情心越氾濫的地方,裝可憐的人越多。我們這個社會,連乞討也可以成為產業,可以致富。有的人自己乞討也還罷了,還拖兒帶女博取更多的同情心。這時候,兒女已經不是兒女,而是乞討的道具了。這樣一來,自己的兒女都可以做道具,他人的兒女自不必說了,所以,奪取、買賣、豢養、殘害小孩也成了產業,我不知道現在這樣的乞討與施捨裡還有沒有慈善。聽說現在大家開始以街拍、微博、報警等方式行動起來了,看起來,“裝可憐”也開始有難度了。希望這個行動不僅僅針對小孩,因為,“裝可憐”的大人也根本沒有任何人格可言,這種情況下的施捨實際上也得不到尊重。反之,裝“慈善”的其實同樣沒有人格,因為他們以自己的優越感踐踏他人的尊嚴,他們的慈善是“貓哭耗子”,是“鱷魚淚”,所以,“含淚勸告”之類的行為也只是表演,並不是真的所謂“慈善”。

嘿嘿,雖然我說你那老羊皮底下沒什麼好臟腑,只有一顆狼心、一副狗肺,但是,如你所見,我也不是什麼好貨色,在中山裝上衣口袋裡插了支鋼筆,我也只是裝“有文化”而已。總而言之,人總想拿某些自己不具備的東西取悅他人,也總有一些東西不想出示,所以,裝出來的總是所缺乏的東西,假的真不了,大家心照不宣而已。“裝”也必有所圖,但面具總是一種負累,我們其實不需要這種“智慧”和“境界”,我們都願意明明白白、爽爽快快做個真實的人,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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