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聽隰州】門前這條河(一)

家在城裡,城在河邊,出了西城門,下個坡,就是河。心裡近了河不遠,多少年來,我總是親暱地戲說是“開門見河”,爾後才是“開門見山”——因為山還在河的那邊。

【夜聽隰州】門前這條河(一)

城是隰縣城,民國撤州設縣,至今隰州仍掛在人們嘴上,畢竟1430多年的文化積澱深入到骨子裡。河是紫川河,有說因河裡的石頭髮紫得名,有說因其紫氣東來獲名,總之,不外是自然和人心的化作。這條源出州北諸山的紫川水,也就百十里長,向南,復向西,入昕水河,再下,歸納“河海不擇細流”的黃河。四歲上來到這裡,一住就是一輩子。視外地人少見多怪的“隰”字為鄉關符號,久而久之也就以隰縣人自居。因為這個原因,這裡的一切不能說了如指掌,圪擠住眼也能說個七七八八。愛屋及烏,這條隰縣人的母親河,自然成了永遠流淌在記憶中的河。

【夜聽隰州】門前這條河(一)

如果裁一段記憶,最好回到兒時那陣兒,河的原色加上人的純真,那種遠去的童趣彷彿又浮現在眼前。河谷寬約半里路,或者不止。水面有半里之半,從這岸到彼岸也就幾十步。水淺可見底,故而載不動舟,也隔不斷通行,算是弱水一條。人們在河窄水淺處鋪上踏石,即成了“土造”的橋,不用花錢僱人,隨壞隨修。修踏石者,可能是你,可能是他,因為過不了河,就得隨過隨修,修不好踏石就過不了河。民諺說“緊過踏石慢過橋”,很有道理。石在水中,只露個脊背給你,一不小心,腳板打滑,身子一歪,少不了去河裡作客。不是鞋裡灌滿了水,就是褲腿溼到膝蓋,還有唿隆通睡在水裡的,和河水親了個臉臉。你有些驚乍,但河水以水花輕輕安撫你:不用怕,我這裡容不下你。領了河水的好意,撲騰著爬出河,衣裳緊貼到肉上,快要遮不住醜了,自己嘟喃別人笑,狼攆上似的往家裡跑。所以,過踏石要穩如鍾,快如風才行,不能像過橋四平八穩邁八字步。踩踏石過河的人,滾在水裡的不多,沒有溼過鞋的怕是難找。我們這幫玩童溼鞋是常事,溼衣裳無人能倖免,小孩之小與小河之小,當是相顧無言惟餘一笑的因緣。

【夜聽隰州】門前這條河(一)

那時,河水是“一帶清溪”,人畜可以飲用——臨河人家趁天不明汲水,牲畜想飲即飲,並無禁忌。它優雅,清清淺淺,素面朝天,從不在乎你說長道短。它斯文,什麼時候也是不謊不忙的樣子,款款而來,緩緩而去。它還有點調皮,白日裡叮叮咚咚,夜深了淺吟低唱。你不俯耳傾聽,它不怪,照舊做它的功課。你會意了,給它個笑臉,它也禮貌地回你個笑臉——那是你盪漾在水裡的倒影。 河開草青,燕子從大老遠飛了回來,河谷自然是它們覓食和銜泥的好地方。小河映照著不時掠過的喜鵲、山鴉、麻雀和不知名的鳥兒們的身影,聽著它們嘰嘰喳喳的鳴叫;映照著如疾風閃電一般飛過的鷂鷹,默視著藍天之上靜無聲息盤旋著的蒼鷹,天上是如此美好。那麼河裡呢,更有與它肌膚相親的各種生命的喧囂。比方說,耍水娃娃(學名水黽,也叫水馬)在水裡面滑來滑去,高興了還會跳舞追逐,相互戲耍,視腳下的水為一塊大玻璃,透明而不溼腳,光滑而不沉降,真怪物也。你一好奇,想捉來看看,不等你近身,它早連跳帶滑遠避了你。小小蟲子,你卻奈何不了它,偉大的人類也有渺小的時候。

【夜聽隰州】門前這條河(一)

不知什麼時候,生起一片片發綠的河苔,俗稱圪蟆泥,附著在水草和石頭上,只見隨著流水擺尾,不見搖頭。那是浮在水面的綠傘,其下隱秘靜般,是虼蟆們談情說愛的理想場所,也是它們生兒育女的產房。它們多產,兒女成群,像墨點濺灑河裡,書上叫蝌蚪,我們叫虼奴。腦袋大,尾巴長,游來笨拙,游去憨態,你無法想象它們的未來。出於好奇,我和玩友們逮虼奴玩,雖在水下,卻比水上行走的水黽要好逮。把它們侍奉在茶缸裡,拿回家去,看它們怎樣吃東西,怎樣長出細腿。其實,等不及你弄明白,脆弱的小生命在你的嬌養中長眠不醒。大人們怕把這些小生命給遭踐了,叫我們放回河裡。不久,這些小不點像一滴墨悄悄洇開,漸漸清淡,先生出後腿,再生出前腿,尾巴也不知道哪兒去了,身上顯現出淺灰色斑紋,奇異的變態,最終將它們出脫成虼蟆,蹦蹦跳跳到岸上四處覓食,它就是書上說的青蛙。

【夜聽隰州】門前這條河(一)

虼蟆們浪漫時,在河泥裡蟄伏了一個冬天的鱉娃(不知為什麼,人們在鱉後加個“娃”字,親暱地稱它鱉娃)們也甦醒過來,想探出頭來曬曬太陽(俗稱曬鱉蓋),覓食裹腹,自然也少不了在春天裡傾訴愛意。動作之間,水裡往往冒起氣泡,岸上留下爪印。但是鱉娃這東西鬼精,一有響動即刻隱沒,不知去向。所以,人們很少能見到它。要想捉住它,必須下水去踩。那時,踩鱉也是一道稀奇的風景。鱉娃的棲身之所一般在水深泥厚的地方。踩鱉先得踩窩,知道哪一塊水域有鱉。相中藏匿的窩,褲褪挽到大腿根,也有索性脫去長褲的,咬著牙關,打著寒顫下水。入水要輕,行走要神,一旦覺得腳板底下有硬硬的扁扁的滑滑的東西,十有八九就是踩著鱉了。踩著了,鱉的春夢就完了,踩鱉人的好運就來了。好把式不但能踩住鱉,還得把它捉到手才行。他們腳下有靈,知道哪是頭哪是尾,手麻利下水入泥,以食指和拇指緊緊掐住鱉的脖頸,使它不得伸出尖吻張口咬人。踩鱉人一聲喊,往岸上一撂,鱉或四腳朝天,或龜縮一團,露出一副恓惶相。作為勝利者的採鱉人,雙手叉腰,一臉紅光,得意地看著他的戰利品,少不了掃一眼看稀罕的人們,人們也跟著發起紅眼來。大一些的鱉娃,還能馱上人笨拙地爬行,兒童們爭著試騎,免費的馱腳誰不想坐。不過鱉娃這東西,會咬不會放,一旦咬住東西,非咬你個二五乘一十不可。故鱉雖身貴,但踩鱉的人並不多,而且都是大人們和能人們的事,我們小娃娃只有看的份,奇景過眼,增加一點喧染的報料,好出個風頭。

釋出:中國經貿法治融媒體中心

責編: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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