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立:盛開在窗玻璃上的花

盛開在窗玻璃上的花

文/劉立

劉立:盛開在窗玻璃上的花

還有兩天就冬至了,零下九度,寒意壓著土地。

一整天都很冷。太陽划著淺淺的弧線橫貫天空,城市和鄉野彷彿停滯了。入夜,我坐在窗前,試圖寫點東西,但是天氣將我的心緒打亂了。我不斷地停下筆,朝窗戶外張望:寓所外面的湖中央有個飛簷翹角的亭子,現在,亭子周圍全是冰,只在遠遠的湖中心,在星月的光影下,還有一小塊水面泛著寒光——進了臘月,這一小塊水面也是不可避免地要結冰的,年年如此。門前小路橫貫如帶,每一根燈柱下面都有一個大小不一的影子映在地上。湖的對面,是一片黃綠紅藍的霓虹燈影,以及鱗次櫛比的樓房視窗射出來的光,看上去很像卡梅隆大片裡的鏡頭了。白天不大注意,晚上看過去,這一片居住區倒是怪好看呢。

沒來由地,想起小時候盛開在窗玻璃上的冰花來了。

少時鄉居,冬天極是苦寒。清晨醒來,往往睜開眼就看到窗玻璃上盛開的一朵朵冰花。有的開在邊上,有的開在上面,有的開在下面。越是隆冬,夜晚越是冷,翌晨的冰花便越是開得茂盛。這個時候,我是極不願意讓太陽昇起來的——只要太陽光高過東邊牆頭,光照在玻璃上,就會把眼前美麗的景緻一點點融化:險峻的高山,彎彎曲曲的河流,婀娜多姿的垂柳,梧桐葉,還有菊花,月季,蜀葵,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但極為美麗的花朵形狀,栩栩如生地盛開在窗玻璃上。

不只是這些,有時候玻璃上還會出現耕地的牛,啃草的羊兒,奔跑的兔子,耷拉著耳朵的狗,甚至桌椅板凳……真是千姿百態,樣樣俱全,令人不得不佩服大自然這個神奇的魔術師。

可是太陽終究還是漸漸升起來了,美麗的冰花一點點被暖暖的陽光融化,玻璃上凝固著的成了一幅幅殘缺的畫兒:山沒了嶺,河流缺了岸,樹折了半截,花兒只剩下了杆兒,牛掉了一隻耳朵,桌子瘸了腿兒……這樣的畫兒我依舊喜歡,就像喜歡條几上擺著的那一尊維納斯石膏像一樣。週末,或是學校放了寒假,可以不去上學了,半晌午時分,玻璃上化得一道道兒的全是水了,晶瑩剔透的水珠兒掛在窗框上,久久不散。

偶爾,眼瞅著一幅幅精緻無比的畫兒慢慢消融,心底也會有淡淡的憂傷和感嘆,但不會失望,因為我知道新的一天還會有新的圖案,不重樣兒的美好一一呈現——原來的高山今日成了半畝方塘,昨天錯落有致的村莊今天就變成了碧波盈盈的湖水,古老的樹下,出現了一位坐著的怡然自得的老人,田間勞作的男女和歡蹦亂跳的娃娃……

“人勤地不懶,”即使田間沒有農活的寒冬臘月,鄉下人也習慣早起。每天天還不亮,父親就騎了他的“飛鴿”趕去十幾公里外的單位工作。母親也閒不住,早早起來打掃院子,做早飯,搬秫秸,給牲口添草料,給家裡養的十幾只雞拌食……按說,我家的院子裡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色彩交替著:春天,緋色的、白色的、大紅的月季花會在窗下盛開;初夏時節,屋門前的石榴滿樹紅彤彤碧瑩瑩,米黃色的小棗花落了一地;夏天,西牆根底下那一片開得熱烈的太陽花,野薑花,木槿花,芳香四溢;即使萬木凋零的冬天,落光了葉子的棗樹石榴樹榆樹也是很好看的。但是隻要颳起西北風,我就會盼著窗玻璃上會出現冰花,令人遐想無限的冰花。記得有一期報紙上有關於冰花的徵文,我還約了幾個好朋友一起寫過。我是寫了散文,霞寫出了很長很長的一首現代詩。但是現在,只記得這件事,內容卻是一個字也想不起來了。

柏拉圖曾為人們設計過一個理想的人生藍圖:人生在世,有三件東西值得為之奮鬥;公正,真理和善。但他沒有教給讀者為之奮鬥的途徑。看過了一些山山水水,經歷了一些人間冷暖,讀過了一些想讀的書,漸漸明白,山路十八彎,曲徑通幽,是美的,美得優雅,老樹枯藤,上頭盤踞著數只寒鴉,也是美的,美得蕭索。粉牆黛瓦,流水人家,茅屋草棚,雍雍穆穆,未嘗不是各自詩意的人生。

三十年前,我在故鄉的瓦屋裡烤火,火爐邊烤著紅薯、花生,享受著家人團聚的溫馨。三十年後,我在安裝了斷橋鋁雙層玻璃的窗子後面,看窗外的萬家燈火,隔著幾十年的距離,仍然彷彿有古老的風從耳邊掠過,掠過我少年時代對美好的夢想與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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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書女劉立,魯西人氏。棲居金城,簡單自持。山東省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家協會會員,高唐縣作家協會副主席。出版有散文集《摺子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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