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作為豪放派的宋代詞人,大部分時候都表現出闊達與豪邁的氣概,不過他也有憂鬱悲觀的時候,特別是到他生涯的後半段,被政治對手一次次打擊,一次次貶官,越貶越是偏遠,從黃州,到惠州,再到儋州(海南島),遭受如此的人生際遇,難免會感慨“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洗兒詩》),“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繫之舟”(《自題金山畫像》 )。瞭解他的人生經歷,讀過他這些中晚年的詩作,自然容易理解他的心境。
然而有一句“人生識字憂患始”,也頗似歷經滄桑歲月之後的唏噓慨嘆,孰不知這是蘇軾早年之詩句。
《石蒼舒醉墨堂》節選
人生識字憂患始,姓名粗記可以休。
何用草書誇神速,開卷惝恍令人愁。
我嘗好之每自笑,君有此病何年瘳。
乃知柳子語不妄,病嗜土炭如珍羞。
君於此藝亦云至,堆牆敗筆如山丘。
興來一揮百紙盡,駿馬倏忽踏九州。
人生一輩子的憂愁苦難自讀書識字開始,因而只要能認得自己的姓名就行了。
何必要用草書來炫耀書法,讓人看了稀裡糊塗而發愁。
我常常笑自己酷愛草書,想不到你也有同樣的病症,不曉得何年月才能痊癒。
於是我才領會到柳宗元說得不錯:嗜好土炭的病人吃起土炭就像吃山珍海味一樣。
先生醉心書法可說是臻於極致,用壞的筆堆在牆邊像山丘一樣高。
興致來時,搖曳如椽大筆無論多少紙都用完,就如同駿馬瞬間就踏遍九州大地。
石蒼舒,字才美,是蘇軾的好朋友。他擅長草書、隸書,很有書法造詣。1068年(熙寧元年),蘇軾鳳翔任滿還朝回汴京,在石家過年。石蒼舒收藏有唐代褚遂良《聖教序》的真跡,修建了一座屋子取名“醉墨堂”,請蘇軾作詩。蘇軾回到汴京,寫了這首長詩寄給他。
宋朝的官職三年一任,蘇軾初出茅廬為官,在鳳翔任滿時還不到三十歲。在這裡他一出口就說“人生識字憂患始,姓名粗記可以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生磨礪使得他大好青年之時如此悲觀,牢騷滿腹嗎?
縱觀全詩,他對所謂的“憂患”一點即收,後文都是吹噓石蒼舒與自己書法造詣的深厚,以及調侃石蒼舒對書法痴狂的著迷。
從蘇軾此時的人生經歷來看,他自小是一位才子,沒有經歷太多的挫折與磨難。只不過是鳳翔太守陳希亮對他起草的文字諸多挑剔,似乎是陳太守忌才而處處有意針對他。如果僅僅因為這些小挫折就抱怨“人生識字憂患始”,未免有些過於激憤。
後來從陳希亮所披露的資料來看,他之所以常常故意打壓蘇軾,是因為他與蘇軾父親相熟,視他如子侄後輩,知道他有才華,同時也擔心他因才華太盛而招來禍患,因而故意扮演小人的角色來教育他。從蘇軾後來的仕途來看,他是辜負了陳太守的一番心意,不過這也正是他之所以為蘇東坡的特色。
從詩篇的內容結構來看,“人生識字憂患始”這句話只不過是蘇軾與石蒼舒的一句玩笑話,就像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呻吟。不過縱觀蘇軾一生的仕途生涯,“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他的那句“人生識字憂患始”似乎又像是一語成讖。
悲觀消極的話還是不宜多說,以免自己詛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