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州往事:小鎮上的女雕刻家

蘭州往事:小鎮上的女雕刻家

大約在五十多年前吧,我們那個小鎮的瓷器廠裡,來了一個女大學生,她是南方人,長得清雅脫俗。

她住在下街的一個四合院裡。聽人說,這個四合院在三四十年代的時候,是一個張姓人家的房子。他家是小鎮上的有錢人家,開有幾孔煤窯,還開著幾家燒瓷器的窯坊和車馬店,家中相當有錢,所以他家蓋起來的這個四合院,是小鎮上最氣派,也最講究的。

這個女大學生姓俞,叫俞木蘭,在大學裡,學的是雕塑專業。她在小鎮上的瓷器廠工作,可我們那個小鎮上的瓷器廠,只燒製一些老百姓日常用的瓷器,像什麼瓷缸、瓷盆之類的東西,並沒有燒製雕塑產品的。後來連這些盆盆罐罐的瓷器都不燒製了,只燒一種很沉很重的方磚,這種磚塊不是用來蓋房子的,是用來鋪地、鋪街道兩旁的人行道的。

俞木蘭的工作好像不太忙,她會畫畫,也就在廠區和街道的牆壁上,畫一些宣傳畫。她畫的畫兒很傳神,她個人好像不太喜歡這些牆壁上的畫像,可我們小鎮上的大人和小孩子都喜歡她的畫。小鎮上的中學生和老師也喜歡她的畫,說她的畫裡面,可以見到江南煙雨的風味。她好像就來自江南水鄉,她的畫中有江南的氣味,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俞木蘭在閒暇的時候,就用瓷器廠裡的原料,一種粘性很強的棕褐色坩土,用手三下兩下的,捏出來一個又一個泥娃娃,頭很大,身子很小,表情誇張,活靈活現,泥娃娃上面的衣褶,好像是真的,很討人喜歡。

俞木蘭將這些泥娃娃擺在窗臺下,第二天早晨,這些泥娃娃就全不見了。這個四合院裡,住著許多人家,大都是瓷器廠裡的職工。他們的孩子見了這些泥娃娃,心裡都喜歡得要命。於是晚上天黑之際,你一個,我一個,將這些泥娃娃全偷偷拿去玩了。

俞木蘭不在意這些泥娃娃被孩子們拿去或者偷去當作玩具,自己隨意捏出來的這些玩意,談不上是太珍貴的東西,被孩子們拿去,也可以證明她的手有多巧。俞木蘭的心裡,還是有點被認可的愉悅的。

四合院裡,還住著一戶姓付的人家,男的是醫生,女的是幹部,都在瓷器廠工作。他家原本在城區的南關,他們有兩個孩子,男孩子十歲左右,女孩子剛學會走路。

小男孩很活潑可愛,經常到俞木蘭的住所裡去玩,看俞木蘭捏泥娃娃。俞木蘭也喜歡和這個小男孩玩,給他捏了許多神態各異的泥娃娃,四合院裡的孩子,就數這個小男孩付斌的泥娃娃多,而且很精緻。

四合院裡還有一戶人家,姓馮,愛養鳥,愛種葫蘆。秋天的時候,他家窗前的葫蘆架上,結了許多葫蘆。摘下來,放在窗臺上,經秋霜一煞之後,變成黃顏色葫蘆。俞木蘭會在葫蘆上刻些花魚鳥蟲,馮姓主人見了特別喜歡。

不過孩子們卻喜歡俞木蘭在葫蘆上刻的刀馬人物,孩子們拿了葫蘆,拿了鉛筆刀,遞給俞木蘭,要俞木蘭在葫蘆上刻一個小人書上的岳飛或者關羽,俞木蘭很快用鉛筆刀在葫蘆上隨意幾筆,就刻出一個生動的人物來。

有些孩子調皮,會拿來一個洋芋或者蘿蔔,要俞木蘭雕刻一個小鳥或者小猴子。俞木蘭也不拒絕,用小刀很快刻出來。孩子們會天天拿在手裡,逢人就顯擺一下。

那時候的人們,領工資要用刻了名字的圖章。圖章大多是長方形,上面是人名。小鎮上刻圖章的老漢脾氣古怪,還經常喝醉酒,有時不給你刻,或者故意將人名刻錯。許多人不願意找他刻圖章,就找俞木蘭刻。

俞木蘭刻圖章很巧,只用一個牙刷的把子,截成幾段,用砂布打平,拿小刀在上面刻了人名,很輕鬆,也很快,大家都喜歡她刻的圖章。有些人比較講究,拿了珍藏的玉料或者檀木,要俞木蘭刻一個圖章,這就比較費工費時間,要用一天的時間,細細刻下來才行。

俞木蘭給付醫生的孩子付斌,用松木刻了幾個西遊記中的人物,孫行者、唐三藏、豬八戒、沙和尚,非常傳神。付醫生見了,也非常喜歡。

付醫生週末回城區探望父母,他將這幾個俞木蘭刻的神話人物,拿到了父母家。付醫生的父親,有一個朋友,在敦煌石窟的那裡工作,對雕刻很有研究。剛好那天他看望他的老朋友,見了這幾個木頭雕刻的神話人物,很是驚訝,說這樣好的雕刻水平,在全國也找不到幾人。

小鎮的冬季,家家戶戶是用火爐來取暖的。有一年的冬季,俞木蘭在睡覺的時候,將門和窗關得過於緊閉,空氣不流通,煤氣中了毒。第二天早晨,付醫生的兒子付斌走過俞木蘭的門口,聞到一股刺鼻的煤煙味。小男孩很警覺,敲了敲俞木蘭的門,大聲喊“俞姐姐,俞姐姐”,房中卻沒有人答應。

付斌喚來他的爸爸付醫生,兩人齊著力,推開了俞木蘭的房門。門開啟之後,聞到一股濃烈的煤煙味,床上的俞木蘭顯然中了煤氣的毒味,已是昏迷。

好在付醫生搶救得及時,下午的時候,俞木蘭醒了過來,不過人很虛弱。那段時間裡,小男孩付斌天天給俞木蘭送來熬好的雞湯,讓她好好補補身體。

這件事之後,付醫生一家和俞木蘭的關係進了一層,他們的關係越來越親密無間了。

過了幾年,小男孩付斌長大了,高中畢業後,付斌參了軍,到部隊去鍛鍊了。這時的俞木蘭,早就去了城區工作。她的雕刻作品,也越來越有名氣,俞木蘭成了黃河邊這座城市有名的一個藝術家。

有一天,俞木蘭在南關附近的街道上遇到了付醫生,問起了他的兒子付斌的情況。付醫生低頭沉思了一陣,說道,前年在老山前線,他們那個團攻打一座山峰的時候,付斌犧牲了。

俞木蘭回到家裡,想到那個昔日的小男孩付斌,想到小男孩曾經給她天天送過來的雞湯時,忽然流下了眼淚。

第二年,俞木蘭創作了一個大型的雕像,雕像中有一個小男孩,安靜地偎依在母親的懷裡。俞木蘭給這個雕像取名為“黃河的孩子”。那座雕像就安置在黃河的南邊,人們見了,都說這雕像好感人,好大氣,好深情。

付醫生有一天在黃河邊散步,看到了俞木蘭雕刻的那座雕像。他左看右看,那個雕像裡母親身邊的小男孩,像極了他的孩子,那個小時候的小男孩付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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