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有豹子頭林沖嗎?我為什麼有點看不起他?

《水滸傳》中有一首林沖的贊詩如下:

“嵌寶頭盔穩戴,磨銀鎧甲重披。

素羅袍上繡花枝,獅蠻帶瓊瑤密砌。

丈八蛇矛緊挺,霜花駿馬頻嘶。

滿山都喚小張飛,豹子頭林沖便是。”

歷史上有豹子頭林沖嗎?我為什麼有點看不起他?

有人認為林沖是水泊梁山第一英雄,在《水滸傳》裡他至少和別人單挑過大小數十戰,從無敗績,林沖在大戰之時,往往喜歡“大喝一聲”,對方已經被挑落馬下!也有人覺得林沖是梁山上的悲情英雄,他才是最不情願上山卻不得不咬著牙“落草”的一個,他的同情分得的也最高。作為梁山泊高居第六把金交椅的人物,《水滸傳》裡對他的描寫也精當出彩,有幾個段子,比如誤入白虎堂、棒打洪教頭、風雪山神廟、火併王倫等等,都成為不世經典。

歷史上有豹子頭林沖嗎?我為什麼有點看不起他?

然而把林沖這個人物獨立拎出來審視的時候,金聖嘆的評價是:“林沖自然是上上人物,寫得只是太狠。看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徹,都使人怕。這般人在世上,定做得事業來,然琢削元氣也不少。”金聖嘆的評價裡有兩個字,一個字是說作者的筆法太“狠”,另一字是說這樣的人物讓人“怕”,但筆者倒不怕,反而有點瞧不起他,不是因為網上有些“林黑”所說的他很窩囊,他其實不是窩囊,而是太識時務了,幾乎到了違心甚至乖巧的地步,簡直像個政治家。再說得直白點,雖然他挺槍出戰的時候威風凜凜,但在處理自己家事的時候,卻一次次“手軟”,不像個梁山泊裡頂天立地的純爺們。

就事論事,月白風清,小說裡林沖無後,怎麼說也傷不著他的子孫,所以可以敞開了聊聊。

歷史上有豹子頭林沖嗎?我為什麼有點看不起他?

“仗義是林沖,為人最朴忠。”豹子頭林沖本是一個虛構的人物?

筆者認為林沖這個人物歷史上並不存在,有人立馬會大聲說,呔!大膽!你憑什麼這麼說?!當然我得拿出自己的理論依據。有關宋江等人的故事除了《宋史》當中提到的那有限的幾句之外,目前能看到的資料是宋末元初,有一位淮陰畫家姓龔名開,他本以為宋江之事不可信,後來見到《東都事略 中書侍郎侯蒙傳》中記載:“宋江三十六人橫行河朔,京東官軍數萬無敢抗者,其材必有過人,不若赦過招降,使討方臘,以此自贖,或可平東南之亂。”這才相信是宋江確有其人,所以,給他們作畫題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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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容與堂刻本《水滸傳》

龔開題讚的三十六人是:

呼保義宋江、智多星吳用、玉麒麟盧俊義、大刀關勝、活閻羅阮小七、赤發鬼劉唐、沒羽箭張清、浪子燕青、病尉遲孫立、浪裡白條張順、船火兒張橫、立地太歲阮小二、花和尚魯智深、行者武松、鐵鞭呼延綽、混江龍李俊、九紋龍史進、小李廣花榮、霹靂火秦明、黑旋風李逵、小旋風柴進、插翅虎雷橫、神行太保戴宗、急先鋒索超、短命二郎阮小五、青面獸楊志、賽關索楊雄、一直撞董平、兩頭蛇解珍、美髯公朱仝、沒遮攔穆橫、拚命三郎石秀、雙尾蠍解寶、鐵天王晁蓋、金槍班徐寧、撲天雕李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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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了好幾遍,這些人當中確實沒有林沖的名字。林沖現身在梁山泊,最早出現於《宣和遺事》,又名《大宋宣和遺事》,這是宋末元初無名氏所撰寫的話本小說,其中寫到宋江在看天書的時候,上面列出了包括他在內的三十六將的名字:

智多星吳加亮、玉麒麟盧進義、青面獸楊志、混江龍李海、九紋龍史進、入雲龍公孫勝、浪裡百跳張順、霹靂火秦明、活閻羅阮小七、立地太歲阮小五、短命二郎阮進、大刀關必勝、豹子頭林沖、黑旋風李逵、小旋風柴進、金槍手徐寧、撲天雕李應、赤發鬼劉唐、一撞直董平、插翅虎雷橫、美髯公朱同、神行太保戴宗、賽關索王雄、病尉遲孫立、小李廣花榮、沒羽箭張青、沒遮攔穆橫、浪子燕青、花和尚魯智深、行者武松、鐵鞭呼延綽、急先鋒索超、棄命二郎石秀、火舡工張岑、摸著雲杜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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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林沖帶著他的綽號一起出現了,但同時也出現了一個問題,這兩份文獻哪個早?龔開早的話,說明林沖純屬虛構,如果《宣和遺事》早的話,龔開能把林沖畫沒了,說明他也無足輕重。何況在元雜劇涉及的水滸戲中,都沒有林沖的名字。

“身世悲浮梗,功名類轉蓬。”武術家林沖還兼任政治家?

早年看《水滸傳》,總覺得林沖威武,“生得豹頭環眼、燕頷虎鬚、八尺長短身材”,想像他當年在東京乃是一個相當大的角色,好一個“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 感覺像是八十萬禁軍的總指揮一樣牛叉。其實是這個“八十萬禁軍”太唬人,去掉後只說是個“槍棒教頭”,立即就有打回原形的感覺。當然,禁軍教頭也了不起,靠武藝高強混飯吃。他的官職說出來讓人洩氣,不入流不入品,只是個下級武術教官而已,這樣的教官有很多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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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他看到高俅那樣的三軍最高長官——一個正二品大員的公子當街調戲自己的娘子,這個混世魔王是他林沖一個小職員能惹得起的嗎?

當時,林沖正和魯智深聊得起勁,丫鬟跑過來報告你娘子被人調戲了,林沖大怒,衝過去扳過那人的肩膀,準備一拳打下去,可是看清那個狗東西的臉,他呆住了,當朝太尉高俅的乾兒子高衙內!《水滸傳》裡寫林沖此時有個招牌動作叫做“先自手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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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腦子裡一定轉了好幾個彎,一拳打下去,前程肯定沒了,也許平安日子也不會再有了!所以他沒敢打,不是窩囊,而是識時務,明白高衙內打不得,但要是換個別的梁山好漢來呢?比如武松?魯智深?就算是史進史大郎也會先暴揍這小子,打完了該怎麼應對?哪裡有時間考慮?

但林沖一定考慮了,如果能夠息事寧人,大家也就相安無事,以後還能過我的安穩日子,因為識時務,忍得失去了底線,所以才顯得窩囊。

後來,跟林沖一起玩大的把兄弟陸謙把她的娘子騙出來,交給了“花花太歲”高衙內。當林沖救出娘子的時候,他問了很典型的一句:“你可曾被玷汙?”他根本沒考慮娘子的人格受到了侮辱,而只要她的身子還清白,他就沒有必要跟高衙內作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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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高衙內偏偏就一步一個套,要弄死他。林沖雖然識時務,卻看不透重重殺機,在發配滄州的路上,他被兩個惡公差薛霸和董超折磨得死去活來。要論林沖身上的本事,捻死這兩隻臭蟲也算不得什麼,但他為了自己的大局,依然能夠忍氣吞聲,他確實練成了一個識時務的“俊傑”,儘管心裡滴著血。

在野豬林裡,董超、薛霸要殺他,他竟然痛哭流涕,哀求他們放了自己。要不是魯智深及時出手,林沖可能真被自己的“乖巧”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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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到了滄州草料場,他心裡的算盤是等朝廷大赦天下,那他仍然可以回家過日子。直到山神廟一場大火燒起,他聽到了陸謙等人的談話,這才明白他遇到的是一個解不開的死結,這才大夢初醒,開了殺戒。

在走投無路之時上梁山去落草,林沖還是識時務的;在晁蓋等人來到梁山時,林沖火併了王倫,此時他一點也不窩囊,仍然是識時務的。至到第二十回,山寨的事務安定下來,林沖派人去接家眷,依舊憧憬著自己的美好生活,可惜妻子已經被高衙內逼得自縊身亡,他最後的一線希望徹底破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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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若得志,威鎮泰山東!”林沖從來沒有這樣豪邁過?

應該說,林沖的所有悲劇都是高俅和他的那個乾兒子一手造成的,如果是真英雄,遇到這樣不共戴天的仇人,怎麼可能放過他?

但是《水滸傳》第八十回,仇人被生擒,高俅老兒被老天送到了林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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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泊是咱們兄弟說了算的地方,你宋江要投降,不管你是為兄弟們考慮還是為你自己考慮,最現實的問題是,我的大仇難道不值一提?我林沖的仇難道不是兄弟們的仇?

可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宋江對高俅好酒好肉以禮相待。見了這個恨不得剝他的皮,吃他的肉,取他的心肝來下酒的仇人,林沖做到的僅僅只是“怒目而視,有發作之色”,這簡直就有點不人道了,只是為了“哥哥的招安大計”,林沖能識大局到這種地步,這人物就虛得不可理喻。

要不說還是鐵牛可愛,一根直腸子,你宋江做事不地道,管你什麼大哥不大哥,老子就敢拿大斧子砍了你那“替天行道”的杏黃大旗!

歷史上有豹子頭林沖嗎?我為什麼有點看不起他?

“高太尉定要下山,宋江等相留不住,再設筵宴送行,將出金銀綵緞之類,約數千金,專送太尉,為折席之禮;眾節度使以下,另有饋送。高太尉推卻不得,只得都受了。”看著這些描寫,就是一個閒人也會恨得咬碎鋼牙!

老賊就在眼前,不僅殺妻之仇不能報,還得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兄弟們把他當大爺一樣地供著,再給他大把的銀子禮物送下山,試問,此時“他年若得志,威鎮泰山東!”的林沖是不是個笑話?自己就是從那個黑暗的官場被逼出來亡命江湖的,而且被逼得家破人亡,現在宋老大還要帶著兄弟們走上那條不歸之路,“只見武松叫道:‘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去,冷了弟兄們的心!’黑旋風便睜圓怪眼,大叫道:‘招安,招安,招甚鳥安!’只一腳,把桌子踢起,攧做粉碎。”你林沖於公於私在招安這件事上,總得有個鮮明的態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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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還是沒有,到後來,宋江走了名妓李師師的路子終於招安成功,再見到頂頭上司高太尉,宋江等人當然是“納頭便拜”,那他林沖到底拜還是不拜?

林沖後來寫得毫無生氣可言,除了當個殺人機器,他只能是鬱鬱寡歡。招安之後,還得在高俅的指揮下東征西討。林沖也命大,在征剿方臘之後,他雖然倖存下來,卻得了風癱,只能留在六和寺中養病,與獨臂武松為伴,半年之後病故,大家都能想到,如金聖嘆所言,“琢削元氣”太多,他是被氣死的。

歷史上有豹子頭林沖嗎?我為什麼有點看不起他?

聶紺弩有一首詠林沖的詩,中有一句:“男兒臉刻黃金印,一笑心輕白虎堂。”句是好句,但好像寫的不是林沖,林沖從來沒有這樣豪邁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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