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瑞安武俠文學獎候選作品 《無雙秘籍》 作者:凌鼎年

溫瑞安武俠文學獎候選作品 《無雙秘籍》 作者:凌鼎年

無雙秘籍

作者:凌鼎年

近年,海天派掌門人皇甫無雙嘯傲江湖,鋒頭正健。

據皇甫無雙的大弟子仇九霄解釋,所謂海天派寓意海內第一,天下無雙。

據江湖上傳:皇甫無雙之所以能橫行武林無人匹敵,乃是因為他藏有《無雙秘籍》。有人還言之鑿鑿說:《無雙秘籍》包括“無雙劍譜”、“無雙刀法”、“無雙拳術”、“無雙暗器”、“無雙氣功”等八大類。如能學之,自然天下無敵。

不久,江湖上又傳,欲得《無雙秘籍》,唯有一法可行,即入贅當皇甫無雙的女婿。

關於皇甫無雙的女兒,江湖上沸沸揚揚傳得很多。一說他女兒叫皇甫嬋娟,乃天下絕色女子,且文武雙全,系皇甫無雙的掌上明珠。一說皇甫嬋娟刁鑽任性,殺人之狠比之她父親有過之而無不及。

江湖上曾傳這樣一則小道:欲向皇甫嬋娟求婚,需過她的文關、武關、情關這三關,若過不了,非死即殘。

有位學過少林武功的黑皮金剛,方圓數百里已尋不到可以與之鬥三個回合以上的對手。他以一種穩操勝券的自負心態前往海天派求婚。皇甫無雙也算閱人無數,可一見黑皮金剛1。9米的個頭,熊腰虎背,膀粗腿壯,渾身肌肉疙瘩,很是雄赳赳的氣概,竟生出幾分喜歡來。

皇甫嬋娟知他學過少林功夫,拳腳上有一套,但屬老大粗一個,就有意為難他,出了這樣一幅上聯 “好漢、硬漢、英雄漢”,要他作答。黑皮金剛從小耍刀弄棍的,哪會這玩意兒,當時就傻了眼,憋了半天,吞吞吐吐說道“醜女、妖女、青樓女。”

皇甫嬋娟一聽,氣不打一處來,好你個小子,這不是在借題發揮罵本姑娘嗎?!她漲紅著臉說:“混賬,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你找抽啊!”黑皮金剛連忙說:“是你要我對的,壞女人對好男人不算錯吧?”皇甫嬋娟繼而一想,這莽夫粗俗是粗俗了點,但能對出這樣意思相匹配的下聯來,也實在難為他了,就算他過文關。

皇甫嬋娟想好了,過武關時,要給點苦頭他吃吃。在選擇兵器時,皇甫嬋娟讓黑皮金剛先選。黑皮金剛說:“我一個堂堂七尺男兒,拿兵器就算勝了小姐,也勝之不武,我徒手,小姐願用啥兵器就用啥兵器。”

“好,像個男人說的話。”既然你徒手,那我也不用金屬兵器,我就用軟鞭。”

黑皮金剛想,我學過鐵布衫、金鐘罩,你這娘兒們的軟鞭能打得動我這鐵骨鋼筋?!他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

皇甫嬋娟說:你徒手,我讓你一招,你先動手吧。

黑皮金剛粗歸粗,但他知道今天不是來比武的,是來招親的,所以他決定給小姐留個好印象,就說:我讓你一招。”

皇甫嬋娟輕輕揮動那軟鞭,軟鞭梢彷彿生了眼似的在黑皮金剛身上鑽來鑽去。黑皮金剛不怕疼就怕癢,這軟鞭梢撩撥得他癢癢的,他那鐵布衫、金鐘罩功夫也就無形中讓皇甫嬋娟給化解了。就在這當兒,皇甫嬋娟突然揚起軟鞭,以極凌厲快速的金蛇狂舞鞭法在黑皮金剛身上肆虐起來。只幾分鐘功夫,黑皮金剛一身蠻肉與蠻力全化作了皮開肉綻,要不時皇甫無雙及時喝住,這黑皮金剛恐怕要作鞭下鬼魂了。

這則傳聞,嚇退了不少市井無賴與功夫平平者,但更刺激了那些天下英雄。求婚者竟一個接一個。然而,遺憾的是沒一個人能連勝三場的,通常不是過不了文關,就是過不了武關。

比較突出的是文武斌,此人江湖上有“文武雙全小帥哥”的美譽,這文武斌果然了的,論文,出口成章;論武,刀槍棍棒,樣樣精通。皇甫嬋娟竟奈何他不得。

過最後情關時,皇甫嬋娟要求文武斌在無月之夜在陰陽巷的太極石上等她到天明,如等不到天明即算輸。文武斌一口答應。

文武斌估計無月之夜陰氣重,那穿堂風又厲害,所以特地多穿了衣服、皮背心、護膝、護腰等一應俱全。但文武斌萬萬沒料到,他坐到太極石後不久,就開始感到熱辣熱辣的,那感覺就如陰陽巷的兩壁與太極石的下面都生起了火爐,烤得他好熱好熱。文武斌無法可想只好脫衣服,脫背心,扔護腰扔護膝,最後光膀只穿一條短褲衩。奇怪的是當他脫得只剩短褲衩後,又突然陰風慘慘起來,陰陽巷裡溫度驟降,渾身雞皮疙瘩冒出,牙齒直打顫的文武斌連忙伸手去摸衣褲,可哪有啊,早不知扔到了哪兒。壞了,上當了!等他意識到這點時,已晚了,那穿堂風一陣緊似一陣,原先如火烤一般的牆壁與太極石漸漸冰涼冰涼。文武斌懷疑自己是否坐在了冰塊上。他趕緊運功,以抵禦寒氣入侵,然而,那寒氣有增無減。終於,文武斌大叫:“我受不了啦!我受不了啦!”他想摸黑摸出巷去,可不知為什麼,朝東摸是冰涼透骨的牆,朝西摸也是冰涼透骨的牆,朝南朝北摸還是冰涼透骨的牆。他知道如果一個時辰內出不去,不消到天亮,就凍成殭屍了。他連忙高叫:“我認輸,我認輸,請放我出去!”

後來,江湖上甚至傳出:誰能過皇甫嬋娟三關,誰就是天下第一好漢。

初夏的一天,有位看上去文文弱弱的書生模樣的青年人要求會會皇甫嬋娟。

皇甫嬋娟讓他先報上名號來,他說他乃“兩萬書生”,皇甫嬋娟很不屑地說:“書生就書生,還兩萬書生,是有田兩萬,還是有錢兩萬,還抑或是有弟子兩萬?”

兩萬書生不亢不卑地說:“在下既無田,又無錢,更無弟子,不過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而已。”

皇甫嬋娟輕蔑一笑,隨即眼花繚亂地來了幾下。

兩萬書生輕輕拍手說:“ 好功夫,把陰水派拳術與陽山派腿功結合得如此完美,難得難得。”

皇甫嬋娟不由一愣,因為這陰水派與陽山派並非江湖上的名門大派,這兩派的拳術與腿功向來只秘傳該派弟子,江湖上知之不多的。這兩萬書生卻能瞥一眼而看出路數,這人小覷不得。想到此,皇甫嬋娟站好馬步,氣沉丹田,運上氣後,腳一跺,竟騰空而起,半空中她手一揮,只見胸前一道白光直向院內那棵老榆樹飛去,再定眼一看,數十枚銀針全紮在了樹身上。兩萬書生一瞧這些看似散亂的銀針,就知道皇甫嬋娟對人體穴位大有研究,因為全是致命穴位,這數十枚銀針只要中一針兩針就難逃一死,不要說同時命中。

兩萬書生突然手一指皇甫嬋娟背後,說:“小姐注意!”

練武之人反應都甚快,她一回頭,條件反射般擺出了一個弓步回擊的姿勢,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皇甫嬋娟回頭的那一剎那,兩萬書生手一揮,那榆樹身上的數十枚銀針化作一道銀光直飛皇甫嬋娟頭上而去。皇甫嬋娟意識到不好,一個“栽碑倒地”,再一個“旱地拔蔥”躍起,終於躲過了兩萬書生的偷襲。她冷笑一聲:“好你個兩萬書生,原來是個笑面虎,妄想偷襲本姑娘,暗害本姑娘——”

“此言差矣,此言差矣。小生哪有偷襲、暗害之意,只是僥倖過關而已。小姐檢查髮髻便知。”

皇甫嬋娟一摸髮髻,大吃一驚,臉頓時緋紅起來。

原來兩萬書生揮手之間,把數十枚銀針聚成一束,如一支銀髮簪一樣插在了皇甫嬋娟的髮簪上。

皇甫嬋娟心裡明白,今兒遇到真正的高人了。且不說這些銀針根根刺入樹身三寸以上,沒千鈞內力需想起出來,且這些銀針散在樹身上,須臾間一併起出,何等神力啊,這還不算,竟能數十枚銀針匯一束,正確無誤地插在自己髮簪上還無甚感覺,這種收放自如的內力,皇甫嬋娟不能不服。兩萬書生被請到了客廳。

這是過三關以來的頭一次,海天派上上下下都轟動了,都想來瞧一瞧哪路英雄好漢。及至見面,大家無不失望萬分,一個個露出了鄙夷的目光。這兩萬書生,論個頭,不高;論身坯,不壯;論相貌,不俊;論氣度,不威;就憑他這熊樣,充其量有些三腳貓功夫,小姐今正眼瞧上他,說不定小姐要拿他耍一耍吧。

這時,兩萬書生瞥見了一雙仇視的眼光,這眼光來自皇甫無雙的大弟子仇九霄。

仇九霄暗戀皇甫嬋娟已久,但他意識到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小姐的心思從沒在他身上。

仇九霄想如果像黑皮金剛這樣的小夥子贏了小姐的芳心,那他還氣得過些,若是兩萬書生輕而易舉地俘虜了小姐的心,那他心裡不平衡啊。如果將來要在兩萬書生手下過日子,那不如買塊豆腐撞死算了。

兩萬書生拜見了皇甫無雙後,很坦誠地說:“我只能算半個武林中人。以文會友,以武會友,願向各路高手討教。”

仇九霄再也忍不住,他說:“這位書生要以文會友,跑我們海天派算跑錯了門,若是以武會友,我願陪你過幾招,不知你敢不敢?”

兩萬書生見他口氣如此之大,知道他絕非等閒角色。就說道:“切磋武藝,談不上敢與不敢。那就請賜教吧。”

仇九霄來到廳外,接過手下扔來的朴刀,舞得呼呼作響,兩萬書生手指一個小小的動作,一根柔軟的柳條從樹上掉了下來,他兩指一夾,拿在了手裡。皇甫無雙一看就明白,這是江湖上失傳百年以上的柳枝劍術,如果沒有上乘內功,休想把那軟軟的柳條如劍般舞得削鐵如泥。他知道仇九霄絕非兩萬書生的對手,他想阻止,可這話如何說得出口。另外,他也確實很想見識一下老輩裡傳說的這武林絕技。如果這兩萬書生果真有此絕技,來日招為乘龍快婿,我海天派豈不如虎添翼。

仇九霄的刀法在海天派中無人能敵,這是他的強項,他拉開架勢後,上三路,下三路,直逼要害,刀刀奪命,但兩萬書生不慌不忙,以柔克剛,與其周旋著。待鬥到十個回合時,仇九霄已渾身冒汗,有點氣粗氣急了,而兩萬書生仍心定氣閒,面帶笑容。

仇九霄退後一步,使出了看家本領“飛龍在天”,只見仇九霄手中的朴刀驀然飛出,在空中急速盤旋著,直取兩萬書生的項上之頭。兩萬書生一個“仙人躲影”,把那柳條一揮,那柳條就如藤條般纏住了那朴刀,他再一揮,那朴刀直向空中飛去,然後一條直線從空中落下,那位置不偏不倚正好是仇九霄的天靈蓋處。皇甫無雙想出手救仇九霄,但他知道來不及了,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兩萬書生又把柳條從手中揮出,只聽“叮噹”一聲,那朴刀在仇九霄身後落下,巧不巧正好落在了兩塊石頭的縫隙中間,竟一直沒到刀柄。仇九霄惱羞成怒,上前去取那朴刀,可哪拔得出。

重新入座後,兩萬書生提出要與皇甫無雙單獨談談。

皇甫無雙想:大概要拜我泰山,向我女兒求婚吧。

誰知當皇甫無雙屏退左右後,兩萬書生宣讀了皇帝口諭:希望皇甫無雙率海天派弟子奮力抗金,以保家園。

這確乎很出皇甫無雙的意外,他沒想到兩萬書生竟是皇上的特使,更沒想到京城裡的皇上會想到他。他沉吟半晌說:“保家衛國,朝野有責。我等雖身在江湖,豈能坐視不管,但俗話說天容難測,在朝在野到底是兩個世界,我如何信得。除非你做了我女婿,那一切都好商量了。”

兩萬書生沉著應對道:“國難當頭,兒女私情暫放一邊吧。等禦敵於國門之外,凱旋大慶之日,再同喜同賀吧。”

“不行,這事不辦,天大的事沒得商量!”皇甫無雙露出了江湖脾氣。

婚禮辦得極為隆重,江湖上各門各派幾乎都派人前來致賀。

兩萬書生藉此機會聯絡各門各派,號召大家精誠團結,在抗金大事面前不能糊塗。

武林中人爭霸江湖時可以鬥得你死我活,但在抵禦外侮這大是大非面前,倒也一個個正氣凜然,視死如歸。

兩萬書生感到大慰,他辭別泰山皇甫無比,辭別新婚妻子皇甫嬋娟,要先回京城覆命,請求朝廷嘉獎海天派等抗金有功門派。

當兩萬書生重新回到前線時,方知仇九霄已投了金賊,並且偷了皇甫無雙的《無雙秘籍》。

皇甫無雙知道,如果仇九霄看了《無雙秘籍》,練成了無雙劍、無雙刀的話,江湖上就多了一個禍害,不不不,朝廷就多了一個敵手。怪只怪自己一時疏忽,竟讓大弟子鑽了空子,這要傳出去,有損海天派名聲,若朝廷知曉了說不準也會怪罪下來的。皇甫無雙決心不驚動任何人,清理門戶。

那是一個無月之夜,皇甫無雙憑一身輕功摸到了仇九霄的營帳。仇九霄對皇甫無雙的出現一點也不吃驚,更不慌亂。他大大咧咧說:“師傅,今日的仇九霄已非當日的仇九霄,論功夫論地位,我都不在你之下,你啥話莫講,若你殺了兩萬書生,我自當歸還《無雙秘籍》,甚至可以脫離金國,重回海天派。”

“逆徒,你還有臉說這話,為師的今天來清理門戶了!”皇甫無雙一掌向仇九霄劈去,仇九霄還以無雙拳,在營帳中打了起來。

仇九霄的無雙拳無雙劍無雙刀等雖不如皇甫無雙爐火純青,但他年輕,血氣旺,精力足,這點皇甫無雙是比不得的,打來打去,正好鬧個平手,誰也勝不了誰,但一旦驚動金兵,那皇甫無雙處境危矣。

正這時,兩萬書生與皇甫嬋娟突然出現,仇九霄知道自己要同時相搏這三位武林高手,勝算少矣。他一腳踢飛案上的蠟燭,他知道,只要帳篷燒起來,金兵必會來救火,一救火,眾兵圍上來,就算你兩萬書生本事再大也寡不敵眾,必葬身於此。

兩萬書生早洞悉仇九霄的奸計,他一鏢出手,把踢飛的蠟燭火頭打滅了。

狗急跳牆的仇九霄猛地一發力,將帳中的盆火打得火苗四濺,火,終於燒起來了。

在火光中,兩萬書生看到仇九霄竟穿著金人的服裝,一時怒火中燒,他運足內力,雙掌向仇九霄發過去,這股內力直打得仇九霄站立不穩,趔趔趄趄向皇甫無雙那邊倒過去,皇甫無雙抽出腰間的軟劍,刺向了仇九霄的後腰。

火,已經大起來了。

金人已被驚動了。

皇甫無雙本來還想尋找《無雙秘籍》,但兩萬書生說:再滯留,就走不脫了,快撤!

三人撤出營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只是,那《無雙秘籍》從此消失,估計已燒燬於那大火之中了。

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