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聲讀物 | 習慣大於血緣

有聲讀物 | 習慣大於血緣

獨自給岳母守靈,淚如泉湧。我問自己,你愛她嗎?當然不愛。那是為什麼?

夜已深,大約是下半夜三點多鐘,整個村子一片寂靜,連一聲狗叫都沒有。炕上躺著岳母漸漸僵硬的遺體,我在地下給她燒紙錢,一張一張放在長明燈上點燃,等它燒成灰後再包成一個紙包。據說這就等於陰間的紅包,她到那邊用來打點一路上的惡鬼強盜等。我極力想忍住眼淚卻更加洶湧,真正是鼻涕一把淚一把,把地下的紙包都打溼。我安慰自己,她已經九十一歲,按農村說法應該叫“喜喪”,我用不著悲傷。她自己就說過,這輩子知足了,死這事兒只是不好樂罷了·····是的,在她的一代人中她算是活得時間最長的了,她姊妹六人,那些都比她要少活二十多歲,如果不是在我家裡,她早就會死去,我盡到了贍養的責任,我不該這樣流淚。她愛我嗎?當然更談不上,本來她就不是一個感情豐富的老太太。你想吧,她的丈夫早她十七年就去世,接著她唯一的孫子,她唯一的兒子相繼去世,她都能活得好好的,足見她是一個活得很麻木的老人。我為什麼要如此涕淚縱橫?實在自己也說不清。

去火化的路上,靈車在山溝裡穿行,兩旁開満了桃花梨花,間或還有玉蘭花,綠樹的嫩芽正在把山坡封閉,真是一個好時節啊。但我仍舊止不住淚水在臉頰上直流。這讓我很難為情,我是跟她血緣最遠的人,根本輪不到我流淚。這車上的人有她的兩個女兒,有她的侄子,有她的外孫,有她的孫女,我卻比所有的人流淚更多。我怕讓他們看見,扭頭向著窗外,幾乎都不敢去擦拭。

農村的靈車就是普通的麵包車,當中停放著逝者的遺體,兩旁坐著她最親近的人,本來按習俗我是可以不去火化的,但我硬是爬上了車,我要去送她最後一程。當行駛到一個名叫陡崖子的小山村時,妻子說,娘啊,你的老家到了,你就最後看上一眼吧。聽到妻子這一聲呼喚,我差點兒哭出聲來。我立刻想到一個山村姑娘在這裡出生,然後長大,嫁到了外村,生兒育女,一年年地老去,現在停止了呼吸又途經這個小山村,然後再也回不來了。

在火化廠最後送行的時候,看著排隊的這群人,我忽然心中大慟——,只有我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啊!我找到悲傷的理由了,在所有的人當中,不管親緣關係遠近,老太太的離去其實都是無關的,他們回到傢什麼也不會感覺到。只有我,妻子,和她,我們這個三口之家破滅了,只剩兩口了。十七年來,每當我回到家,那屋裡就坐著一個老人,我已經成習慣了。十七年來,真正是朝夕相處,每天都在。

每天吃飯,我都要放好三雙筷子三個碗,然後再叫一聲,娘,吃飯啦。最近這十年,我們住的地方差不多就是荒郊野外,晚上我和妻子出去散步從來無需鎖門,家裡還有人哪!儘管她路都走不穩了。我們是那種老式的兩扇厚重的大木門,散步回來,天已經全黑了,我們啪噠一聲響亮開啟門,一推,屋裡明亮的燈光照滿院子,老太太端坐在炕上,這是我們家的守護神哪。從此以後,我們再也不能不鎖門就外出了。

時間是可怕的,它能把毫無血緣關係的人維繫在一起,我已經習慣了她的存在。一旦失去將使我充滿了悲傷。到了我這般年齡,已經不能適應任何變化,凡變化就意味著失去。不再有強烈的慾望,不再有迫切的需求,生活就是習慣。當習慣成為生活的全部的時候任何改變都會讓你恐懼。

習慣大於血緣,這從很多動物身上就會發現。當它們長時間地生活在一起形成習慣之後,其中的一個離去將會使另一個無法適應,它們是不知道血緣的。她的孫女和外孫,他們的無動於衷甚至使我憤怒。她們不但有著很近的血緣,而且都是親身受過她的恩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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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孫少山

簡介:1947年生於青島市膠南縣王臺鎮。1968年流入黑龍江省東寧縣,在大肚川公社小煤礦下井挖煤。1982年以短篇小說八百米深處獲全國短篇小說獎。1984年入北京魯迅文學院學習,期間入北京大學作家班學習。後調入黑龍江省作家協會任專業作家。至今發表文學作品約三百萬字,曾獲東北三省文學獎,煤炭部烏金獎。黑龍江省文學獎。中國作家協會短篇小說獎。對外翻譯英、法等外文出版。作品有長篇《榆神》《楊靖宇傳奇》;散文集《荒樓》;中篇小說集《黑色的誘惑》;短篇小說集《八百米深處》;雜文集《謙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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誦讀/王剛

簡介:家在黃島·上泉朗誦社副主席。康樂大酒店總經理。喜歡朗誦,用聲音傳播真誠,浸潤歲月,溫暖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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