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中國詩詞大會》指擿篇(4)

《中國詩詞大會》二〇一六年二月十二日集,五分三十八秒開始,大會主持人董卿曰:「有人能答上,有人答不上,如果答上了,而且成為本場的擂主了,那就叫『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唐孟郊〈登科後〉」

為《中國詩詞大會》指擿篇(4)

為《中國詩詞大會》指擿篇(4)

董卿在這裡引用孟郊《登科後》詩句,用意是好的,但是用法是錯誤的

。董卿的本意,應該是期望與會選手得到本場冠軍,並以孟郊《登科後》詩句,說明其喜悅之情。可是呢,用法是錯的。孟郊這首《登科後》詩,大致是寫他在四十六歲上,終於中進士之後的感慨。注意,孟郊這首詩的基調,並不是寫歡樂,而是寫終於登科之後的苦澀與感嘆。

孟郊有兩次落第,這在後人輯的《孟東野文集》當中有所記載,孟郊還寫了幾首落第詩,以寫明當時落魄與潦倒無比的窘境。如果讀過《孟東野文集》的卷三,大致可以明白孟郊是一個什麼樣的生活狀態,真正的一窮二白的境地。

二次落第之後,孟郊在四十六歲上,終於中了進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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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書》卷一百七十六列傳第一百一:「孟郊者,字東野,湖州武康人。少隱嵩山,性介,少諧合。愈一見為忘形交。年五十,得進士第,調溧陽尉。縣有投金瀨、平陵城,林薄蒙翳,下有積水。郊閒往坐水旁,裴回賦詩,而曹務多廢。令白府,以假尉代之,分其半奉。鄭餘慶為東都留守,署水陸轉運判官。餘慶鎮興元,奏為參謀。卒,年六十四。張籍諡曰貞曜先生。郊為詩有理致,最為愈所稱,然思苦奇澀。李觀亦論其詩曰:『高處在古無上,平處下顧二謝。』雲。」考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宋紹興刊宋元遞修公文紙印本《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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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郊《登科後》:「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一作,今日坦然未可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考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宋刊本《孟東野文集》。

當然,如果根本不明白這首詩的用意,那就不會理解「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意義,當然也就會出現胡亂引用的過程,就是因為不懂,才會用錯嘛。

〔齷齪〕拘小節。從前有人引

用漢張衡《西京賦》:「徒恨不能以靡麗為國華,獨儉嗇以齷齪。」

二句,實際這個註解並不適當。此處「齷齪」,當用

曹植《陳審舉表》:「若夫齷齪近步,遵常守故,安足為陛下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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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志》魏書十九任城陳蕭王傳第十九:「若夫齷齪近步,遵常守故,安足為陛下言哉。」考北京大學圖書館藏宋衢州州學刻宋元明遞修本《三國志》。

《陳審舉表》是曹植寫給魏明帝曹叡的上表,說明魏國在曹丕、曹叡時代出現的種種弊端,曹植作為魏臣,又是皇叔的地位,直言上諫曹叡,針砭時弊。而孟郊詩《登科後》的第一句,就是引用曹植《陳審舉表》中的句子,說明自己是忠義之士。「齷齪」是自謙,所謂「不足誇」,意思是他昔日所作的事情不足提。到底孟郊做過什麼事情?由於孟郊詩文散佚較多,這段事蹟已經無法查考了。但可以推之,是有關於對安史之亂以後,到當世之事的論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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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蕩〕不拘束也。

《漢書》卷六十五東方朔傳第三十五:「其言專商鞅、韓非之語也,指意放蕩,頗覆詼諧,辭數萬言,終不見用。朔因著論,設客難己,用位卑以自慰諭。……」考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北宋刻遞修本《漢書》。

〔無涯〕無窮盡也,蓋指漢東方朔《答客難》一文內容。以發昔日不得志之感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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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一曰比喻恩惠之。

《三國志》魏書十九任城陳蕭王傳第十九:「伏惟陛下德象天地,恩隆父母,施暢春風,澤如時雨。」考北京大學圖書館藏宋衢州州學刻宋元明遞修本《三國志》。

曰進士春榜。唐制,進士試於秋舉,於次年春放榜,天子待放榜後,在杏園宴請新進士,並從中舉薦人才。所以,春風意義,體現的主要意義就是恩惠,主要是指天子選賢能之士治國。

〔得意〕雙關用法。一曰稱心也,得志也。二曰漢官楊得意舉薦司馬相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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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卷一百一十七司馬相如列傳第五十七:「居久之,蜀人楊得意為狗監,侍上。上讀〈子虛賦〉而善之,曰:『朕獨不得與此人同時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馬相如自言為此賦。』上驚,乃召問相如。」考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宋乾道7年(1171)蔡夢弼東塾刊本《史記》。

故此,得意,是指代楊得意舉薦司馬相如。而馬蹄疾,是指司馬相如提舉、提及,或得薦舉之快。中所周知,韓愈曾在貞元八年結識韓愈,韓愈多推崇孟郊,使得孟郊在此年開始聞名於各地。如此,四年之後孟郊中進士,大概與韓愈等人的結交與受到舉薦分不開,至少孟郊是如此認為,他的成功可比司馬相如。

〔一日看盡長安花〕唐制科舉,進士試春榜放後,天子宴請進士於杏園,號為杏園探花宴。

李綽《秦中歲時記》雲:「次卽杏園初宴,謂之探花宴,便差定先輩二人少俊者,為兩街探花使。若他人為折得花卉,先開牡丹。」

故,此長安花,有探花宴賞花之意義。

然,此句還有別意。

《史記》卷一百一十七司馬相如列傳第五十七載司馬相如《子虛賦》雲:「於是楚王乃登陽雲之臺,泊乎無為,澹乎自持,勺藥之和具而後御之。」考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宋乾道7年(1171)蔡夢弼東塾刊本《史記》。

可知事涉陽臺之典。

宋玉《高唐賦》序雲:「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

此方一日也,乃知孟郊「一日」所出。

故此,〔一日看盡長安花〕又是指代輔臣拜敬天子之意義也。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借舉薦而得榜,是唐代科舉的門路之一,凡是經過舉薦的人,說明身後有背景,說明自己有才能,這是一種自我吹捧的意圖。孟郊以楊得意舉薦司馬相如,比喻自己經過別人舉薦,如此得以高中,說明自己是大文人取仕之道,其實是一種自我誇耀。後一句則自比司馬相如寫《子虛賦》之景,說明自己得到天子重用,得以即將輔佐天子。

所以,這首詩不是寫看花,也不是說看花,實際是寫成為天子輔臣的急切心情。是《史記》當中滑稽列傳寫的「滑稽」之意。

那麼,董卿在引用孟郊《登科後》這兩句詩的時候,顯然就理解錯了,雖然她沒有明說,但顯然是認為這首詩是在寫,登科後看盡長安花,以此表示中進士的心態。然而,這首詩實際是寫中進士之後,表達成為輔臣的願望,是帶有一絲苦澀的感喟,是借史發揮,以此高論,顯得出身不凡耳。

董卿不識此也,蓋此詩千年以來,無一人識耳。

二〇二一年五月二十四日月隱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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