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流水”迴響千年的秘密

“高山流水”迴響千年的秘密

▲2021共創之夜《流水知音》演出

伯牙和子期雖已作古,但他們身後的高山流水,卻已超越時間,傳之久遠。

文 / 斐竹

一直以來,中國的傳統文化都會與新興的傳播形式結合,不斷在時代中“交融更新”。

文化是一個民族的魂,一個民族只要擁有自己的文化,那麼它的根就在。正因為如此,中國人對於傳統文化的眷戀和追尋始終不曾改變。然而,在傳統文化和當代生活之間,彷彿始終隔著一層“次元壁”。如何將傳統文化中的元素提煉出來,使之更為自然地融入我們今天的生活,是國人始終在努力的方向。

無數次嘗試表明,傳統文化遇冷是一個偽命題。我們所見證的國學熱到國潮興,便是傳統文化從復到興的轉變。如今,文化和現實之間的“次元壁”正在被打破。在科技發展的賦能下,傳統文化的大師們,得以充分發揮自身的技藝,將傳統文化的元素運用於更多音樂、遊戲等當代年輕人喜聞樂見的文化載體中。

這些中國傳統文化人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也正是中國傳統文化傳承的故事。

山間

一身素衣,玉指輕拂,嫋嫋之音便從她的指尖流出,有如湍急流水,又似氤氳瀰漫,綿延不斷,讓人身處其中,如置水淵。

一曲《流水知音》,改編自管平湖先生演奏的《流水》。在古琴前彈琴的林晨,總是特別平靜。在她張弛有度的演奏下,曲子意境悠遠,卻又恰到好處。

林晨是著名的古琴演奏家,也是中國藝術研究院副研究員、國家級非遺古琴藝術代表性傳承人。她的父親林友仁是著名古琴家,對中國音樂文化的內涵有著極為深入的見解。自小,林晨受父親薰陶,耳濡目染,與古琴結緣甚早。

上世紀80年代,學習古琴的人並不多。所以,很多老一輩的琴家都抱著一種希望能夠傳承古琴的使命感。而當傳承傳統文化的責任壓在個人身上,便好似一艘巨輪航行在波濤洶湧的汪洋中,底下是深不可測的水淵。這樣的責任對於個人來說顯然過於重大。

林晨並沒有從小立志將古琴作為自己的終身事業。對她而言,古琴是一種命運大於責任的存在。“在中國音樂學院的時候,其實我選的專業是近現代音樂史,並沒有選古琴。”在她內心深處,她一直認為古琴是一種愛好,而非工作的研究重心。

在林晨看來,這和父親潛移默化的影響有關。而父親的這種影響,正是傳統琴家所講究的“自渡渡人”。當自己對傳統足夠了解,並足夠喜愛,自然就會影響到周圍的人。她覺得,古琴文化的傳承和沿襲,主要靠的並不是刻意的傳播,而是一個琴者透過琴聲尋覓知音的過程。

在她看來,自古以來有太多文獻和文字,表達了對古琴最高境界的追求。但是,如果沒有自己的體悟,這些別人所記錄的文字,終究只是別人的感受,對自身來說並沒有什麼意義。

琴人,首先要回歸音樂本體去學習、演奏和感知,在體悟的基礎上,透過讀書、人生的經歷,才能達到“由技而入道”的境界。

當琴人端坐琴前,被柔和的燈光圍繞,撥動第一根弦,琴音便會產生最好的“感應頻率”。當琴音找到知音,聽眾自然就會被博大悠遠的文化所浸潤和洗禮。

“當年我在德國彈《幽蘭》的時候,一個德國人都聽哭了。當時我彈的時候也很難受,因為那個曲子很壓抑。” 林晨認為,藝術總能打動人心,音樂自然會與聽眾產生“共振”,讓聽眾產生共情的感覺。

這無疑是一個完美的狀態,也最符合中國傳統音樂中天人感應的境界。但是,對於很多人來說,對古琴的瞭解是極為有限的。2003年,古琴被聯合國列為非物質文化遺產,要保護和傳承古琴藝術這項傳統文化,顯然還有很多具體的事情等著林晨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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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晨為《王者榮耀》團隊講述古琴知識點

在傳播古琴文化的時候,林晨每每面對著不同的陌生觀眾,其中不乏對古琴一無所知者。這時候,林晨總會有一個最低的期待,希望人們不要把古琴和古箏弄混。

那些年,林晨和她的同道們把古琴帶進大學,向大學生普及古琴。這些古琴的普及者中,有很多是非常有名的琴家,比如吳釗先生、李鳳雲先生、王建欣老師、餘青欣老師……後來,他們從大學走進了中學、小學,甚至幼兒園。而古琴文化普及的形式,大多是一堂課。只不過,這堂課並非簡單的講述知識,它的形式也很古琴,它所強調的是一種感知。

這種課的形式,是把理論和音樂的感知融在一起。課堂上有關於琴史的知識和解說,但不會出現讓初始者覺得枯燥晦澀的學術詞彙。此外,課上還通常會有對琴曲的欣賞,以及問答環節。從後來的視角來看,這些普及取得了非常不錯的效果。

在普及古琴的過程中,深諳中國傳統音樂文化精髓的林晨十分看重傳統的重要性。而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虛是一種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山間流水潺潺入耳,重要的並非流水之音,而是水淵之下的流水之意。正是這些虛的部分,為聽眾保留了很多理解和解讀空間,而聽眾的理解和解讀也給傳統音樂帶來了更多的生長空間。

不過,林晨同樣也認可“推陳出新”的必要性,“當我們回望傳統、追溯傳統的時候,我們希望能夠更好地去理解傳統並釋讀出核心,同時我們解讀出的這些成果,又能夠為當下的音樂、社會提供補益。”

水淵

不過,作為一名研究者,林晨的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回望傳統”。對她來說,能夠進行新的嘗試的契機並不是太多。

如何對傳統文化進行新的嘗試,如何傳播傳統文化,在書畫上造詣頗深的中國藝術研究院國家一級美術師劉波有自己的看法。他認為,傳統文化的奧妙要在那些“留白”中去找,而傳統文化的傳播則在於用物件喜聞樂見的方式互動和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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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波2021共創之夜演出圖

劉波先生出生於一個知識分子家庭,他的母親是老師,父親是醫生。在這樣濃厚的家庭知識氛圍中,讓他天然與書更加親近。小時候,他看父親寫對聯,父親落筆後,紙上不僅是二維平面的縱橫揮運,還有三維空間的頓挫起伏。自此,父親的妙筆為他埋下一顆藝術的種子,開啟了未來廣闊的藝術世界。

在他看來,畫家一定是一個心靈寬廣自由的人,唯有虛懷若谷,才能有筆底波瀾;唯有自由,才能保持源源不斷的創造力。與林晨一樣,劉波也認為,作為一個傳統文化藝術家,首先必須要對傳統文化有足夠的瞭解。只有自身對傳統文化有足夠深刻的理解,才有可能將其內涵傳播給其他人。

在劉波的記憶中,他對一次去以色列訪問的經歷印象頗深。

那次,一位以色列的教授告訴他,中國國內藝術家曾到以色列來介紹草書。但那一次,就連教授自己都聽不下去。那位中國藝術家介紹說,“什麼是草書?就是看上去像一堆草。”劉波感慨,以這種方式傳播中國文化,其實是是錯誤的、低俗的,實際上是一種傷害。

在他看來,中國傳統文化綿延數千年的發展史,是在不斷地融合外來文化的基礎上,不斷創新,形成自身獨立的文化體系的一條歷史軌跡。當代不同文化之間,看似有很深的鴻溝,但其實在自身的發展過程中,都在相互借鑑和學習其他文化的精華。而在形而上的精神層面,人類藉助藝術所表達的,其實無外乎“喜、怒、哀、樂”的情緒,只不過彼此間語言不同、方式不同、背景不同、習慣不同,如是而已。

人性相通,這是所有文化交流的大前提。

劉波覺得,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本身就暗含了海納百川的形態,正是這種形態,使得中國傳統文化自身始終具備創新力。這正與中國傳統水墨畫的表達意境如出一轍。對於一個畫家來說,他所要表達的觀念和思想都在筆下。而那必要的虛——留白,則是創作者和觀看者的互動空間。觀眾,作為文化的參與者,他們的想象力自然會填補這部分空白。

因此,劉波覺得,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傳播者,在演繹傳統文化的技法上雖需秉持傳統精髓,但在觀念上一定要開放。傳統應著眼未來,而未來是年輕人的。在劉波看來,傳統以更廣大的人群喜聞樂見的方式來進行表達,可以讓更多的人參與到互動中來。只有以更多樣的形式,進行更多的交流和碰撞,才能找到讓中國傳統文化真正走出去的路徑。

高山流水

劉波認為,藝術來自大眾,經過藝術家不斷提煉,終於成為各個時代的經典。所以,保持和大眾的交流、互動十分重要。

“如今大眾對於藝術的理解,顯得越來越多元。”劉波介紹說,這裡的多元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藝術樣式多元,二是觀眾的欣賞角度多元。“如何在大眾消費的過程中,相互理解、吸引、交融,其實是一個更大的課題。”

“藝術不能滿足於遷就大眾,它還有引領和提升大眾的使命在。”而在這個過程中,載體非常重要,再好的故事,再深刻、高雅的精髓,都需要一個方便法門,來普及給大眾。“遊戲和動漫,可能就是這樣的方便法門。”

一直以來,中國傳統文化也確實在不斷以各種全新的姿態與大眾互動,呈現在大眾的視野中。

上個世紀,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的《大鬧天宮》曾將孫悟空以簡潔、乾淨、利落的動漫形象呈現給世人,這是源自中國傳統的動漫形象創造,而《山水情》動畫更是以簡單的幾個意象,不僅展現了中國傳統水墨畫的輕盈和優雅,還將人物的神態和心事完美呈現在畫面上。畫面間的動靜留白,都恰到好處,深諳中國傳統水墨畫的精髓。

在這之後,西方文化也隨著動漫作品在國內風行一時。但是,我們注意到,有越來越多的中國元素出現在西方的遊戲和動漫中。比如《功夫熊貓》,用的是中國文化背景元素,但在全世界都非常受歡迎。近年來,傳統文化更是迎來全面的“文藝復興”,而中國基於傳統文化原創的文化產品正變得越來越多、越來越受人們喜愛,也與流行文化結合得更加緊密。2018年,王者榮耀推出的“遇見飛天”面板就取自敦煌壁畫中飛天的形象。4000萬王者榮耀的玩家,正是透過這款面板,對敦煌文化產生了濃厚興趣,開始自發去了解這顆“絲路明珠”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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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周高山流水面板海報

現如今,王者榮耀推出遊戲人物莊周的六週年面板“高山流水”,讓回望傳統的林晨和思想開放的劉波都有了一次全新“碰撞”的機會,也讓傳統文化得以以更加熟悉的場景、更加具象的形態,呈現在大眾面前。

在這次合作中,林晨成功將自己往日研究的一些想法融入其中。編曲者將管派《流水》作為素材進行改編,以更趨當代的藝術語言將這首新曲呈現給世人。在演奏這3分多鐘的作品當中,林晨運用了3個傳統版本《流水》的片斷和指法。所以,聽眾聽到的,是一個不失古韻的現代的作品。

樂曲的演奏影片釋出後,林晨發現,影片中所呈現的古琴造型特點、擺放位置等細節,都被觀眾一一注意到了,這讓她深受感動。

“伯牙彈琴,無論伯牙彈什麼,子期都能感受到他內心所想,也能因此更瞭解伯牙這個人。”能透過這種嘗試遇見知音,令林晨感到十分欣慰。

對此,劉波也感同身受。他在此次王者榮耀的合作邀請中,以大篆書寫“號鍾”二字,以先秦帛書與行書,書寫兩側琴銘,最終以數字化方式呈現在遊戲中莊周以“高山流水”面板彈奏的“號鍾”虛擬古琴背後。

玩家熱烈的迴響和共振,讓他發現,中國正在有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透過自己喜愛的遊戲、動漫,去了解並參與到中國的傳統文化藝術中來。而這次的合作,不光能夠以年輕群體喜聞樂見的形式呈現傳統文化,而且不同領域的創作者之間也有了新的碰撞。傳統文化人貼合全新的情境,對傳統文化進行再加工和創作;年輕團隊則透過合作,能夠更多瞭解經典美術樣式中的形象。這次合作的經歷,也再次證明了只要有合適的載體,經典藝術隨時可以煥發出蓬勃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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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晨與劉波合影

如果說中國傳統文化所講究的虛實相間中的虛,是給觀眾參與的留白,那麼實便是對藝術家自身的一種勸誡,它在告誡藝術家,中國傳統文化的未來傳承之路,都得靠這雙腳,踏踏實實地走下去。伯牙和子期雖已作古,但他們身後的高山流水,卻已超越時間,傳之久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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