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湘西苗族“巴代雄”

文:石壽貴

圖:周建華 歐勇 石開林

苗族的“巴代”分別有苗師“巴代雄”、“巴代乜”和客師“巴代札”這麼幾個種類。其中苗師“巴代雄”體系中也包括“巴代乜”在內,統稱“巴代雄”。

淺析湘西苗族“巴代雄”

歐勇 攝

“巴代雄”是苗族原始本有的巴代,原則上為苗族巴代的本根主體大教。因為“巴代雄”啟教最早,生態最古,歷史最長,可以說是一直跟隨著苗族的產生、發展直到當今;其神辭全是古苗語語系,沒有間雜漢話;在祭祀中以靜態(坐或站)為主進行;其所祭祀的主要物件全是苗族人傳統觀念中的“理念性祖神”和“人性化祖神”,沒有“三十六堂神、七十二廟鬼”之說,推崇“自我不滅論、自我崇拜”教義,鄉間將其稱為“巴代雄、苗教、文教或苗師”。其科儀據到目前為止不完全的統計約有40餘堂。“巴代雄” 所記錄和傳承的全是苗族原生態的民族文化,謂之巴代文化 ,“巴代雄”是正統的苗族巴代的本根主體大教。

“巴代札”是在苗漢雜居所形成文化交融之後的產物。苗族人將非本體之外的人或物稱之為“客”,“巴代札”的祭祀神辭全系漢語,其所祭祀的物件為“本地神”和“道教神”等混合了的多神體系,故有“三十六堂神、七十二廟鬼”之說,同時,其祭祀儀式多以動態為主進行,鄉間將其稱為“巴代札”、客教、武教(多動少靜之教或客師)或客師。“客師巴代札”所記錄和傳承的除了苗族的部分民族文化之外,尚有漢民族的“巫儺文化” 。

此前我們在挖掘、研究、整編譯註、出版的有關苗族巴代祭祀科儀資料的學術考研活動中,幾乎全系客師“巴代札”的內容,苗師“巴代雄”的內容幾乎沒有,而“巴代札”雖然行教於苗鄉,但都是後來的產物,並非苗族巴代的本根主體大教,這種作法讓我們進入了“本末倒置、掀賓奪主”的誤區,因而此前研究所得出的有關苗族巴代是“巫師、巫教、巫法、巫術、鬼教、鬼主”等等結論尚有待更正和定論。要真正瞭解苗族的“巴代文化”,必須要把研究苗族巴代的重心從“巴代札”這個單元區轉移出來,以研究苗族的“巴代雄”為重點,比如地質隊鑽山取石一樣,要就此山鑽取此石來考研此山的地質,不能只要得一石來代替此山確認地質,這種張冠李戴的做法是不可取的。

淺析湘西苗族“巴代雄”

周建華 攝

在苗師“巴代雄”所主持的祭祖儀式中,巴代主持的祭祀祖神物件有:

大祖“林豆林且”即椎牛所祭之祖神;

元祖“怕囊巴門竹嶺,吝囊巴都竹公”即吃豬所祭之祖神;

谷慄祖“怕囊肱內,吝囊肱農”即敬谷祖神;

雷祖“炯乃汝內,炯圖汝卡”即敬雷祖神;

龍祖“絨剖絨娘,絨內絨瑪”即接龍所祭之龍祖神;

寨祖“阿剖鬥冬”即每村每寨第一個立寨之祖;

家祖“向剖向娘,向內向瑪”即本家祖先;

師祖“棍空棍得”即主持祭儀之祖及各行業之祖等。

以上諸祖,究竟是些什麼樣的神?對於這個問題,我們權且以椎牛所祭的大祖神和吃豬所祭的元祖神為例來作說明。

椎牛所祭的大祖神名號為“林豆林且”。這林豆林且有的稱“嶺鬥嶺且”,有的稱為“略都略天”等,不管哪種名號,都是各地苗語口音的差異,其意思都一樣。

淺析湘西苗族“巴代雄”

周建華 攝

首先說“林豆”。其‘林”的意思為大、為最大、為無上、為主宰、為權力、為極端(苗語素有一詞多義之說)。而“豆”的意思為地、為世界、為宇宙、為不動不移、為不變、為不可拒、為永恆。綜合二字即為宇宙世間最大的、不動移、不可抗拒、永恆的主宰之意 。這宇宙間究竟是什麼東西如此之最大、永恆的主宰呢? 據巴代歷代祖師們說,這林豆就是自然規律法則。因為宇宙世間萬類萬物都必須遵循的緣故,才能甚稱為最大永恆的主宰。

再說“林且”。這林且便是大稱,大稱是用來衡量物體重量的。可是苗族古代祭祀語語系中的這個古名詞,其意則是天平公正、公理公法、公條公律、公道公德。林且是宇宙世間萬類萬物賴以生存和發展的最大天平準則,人類只有維護生態平衡,遵紀守法,慈善誠信,和諧相處,遵循這一天平準則,才能達到良好圓滿之狀態。

“林豆”為先天性的,固定不變永恆的規律法則,而“林且”則為後天性的,為世間生存和發展所必須依附的準則,二者互依互託,互補互存,這就是苗族椎牛所敬奉的大祖神。林豆林且並非苗族之某祖或歷史上之某人或某一地名,而是專司宇宙世間的規律法則和行為準則的這一理念神。由於椎牛是苗族的祭祖儀式中規模最大,級別最高,時間最長,參與人數最多,耗資最巨,祖神最大的緣故,因而巴代的歷代祖師們將其所祭的祖神稱為大祖。

淺析湘西苗族“巴代雄”

歐勇 攝

吃豬祭祖是級別和規模僅次於椎牛的祭祀 ,其祖神的名號為“拔囊巴門竹嶺,吝囊巴都竹公”,此祖神所坐的地名叫做“竹鬥康內”(資料出於石啟貴先生於民國二十四年於民間調查的田野實錄之《民國時期湘西苗族調查實錄》一書)。這“拔囊巴門竹嶺,吝囊巴都竹共”意譯為女的五位竹嶺,男的五位竹公。這“竹嶺、竹公、竹鬥、康內”都是苗族古代祭祀語語系特定獨有的術語名詞,其竹嶺、竹共據巴代的歷代祖師們說是最古最老的意思,其竹鬥、康內則為最遙最遠的意思。綜合這祖神名號的意思為:女的五位最古,男的五位最老,來自最遙最遠的地方。據祖師們傳說,這其中的女男非指人,而是用女來代表陰,用男來代表陽。(苗語素有一詞多義之說,對於陰陽,苗語中沒有專用的名詞,都是用女來代替陰,用男來代替陽的。)因而,這來自最遙最遠的古女老男便是易經文化中所提到的陰陽兩儀神,按中華民族的傳統觀念,世間萬類萬物都是由陰陽兩性造化出來的,因為這陰陽是造化一切的元素之故,古人們才將其神稱為元祖神,苗家吃豬所祭的這來自“竹鬥康內”的“怕囊巴門竹嶺,吝囊巴都竹共”實際上就是祭奉這陰陽兩性元祖神。

這元祖神除了陰陽兩性的含義之外,尚包含有人類原始母系社會時代的意思。眾所周知,人類始初人們只識其母,不知其父,女尊於男,是一段相當漫長的男人服從女人的時代。這女字在先,男字在後不是正合其神名號,這人類之初的母系社會時代離我們今天不正是最遙最遠的嗎? 因此,這來自最遙最遠的女男便是人類的元祖神了。

這來自最遙最遠的女男為何只有五位? 關於這個問題,我們還得從巴代祭祀的貫例說起。在巴代祭祀中,這“五”字一直都是一個非常活躍的字眼,比如五方五位,五呈五獻,五天五嶽等等。吃豬所祭的祖神名號——-女的五位最古,男的五位最老,到底最古最老到什麼程度? 可以這樣明確地回答說,古老到人類開始會辨別前後左右這東南西北中時代的程度。(東南西北中的“中”指自身所居的位置,傳統概念中的天圓地方的說法源於此理,八卦十方是後來時代的事。)據巴代的歷代祖師們說,這五位是指五方,指人類開始分辨出東西南北中的古老時代。

苗家吃豬所祭奉的來自“竹鬥康內”的這“怕囊巴門竹嶺,吝囊巴都竹共”非指歷史上的某人或某一地名,而是造化萬類萬物的陰陽兩性及母系社會時代的元祖神。

苗家所祭的祖神除了上述的大祖神,元祖神的概念稍為難懂之外,餘下的龍祖、寨祖、儺祖、家祖等我們就可想而知了,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祖先。祭祀這些祖神是苗族忠良、孝順 、道德、人性的體現。

淺析湘西苗族“巴代雄”

歐勇 攝

綜合上述,我們看出: 在苗師“巴代雄”所主持的祭祖儀式中,其祭祀物件大體上為“理念性祖神”和“人性化祖神”兩種。“理念性祖神”為苗族人觀念中的哲學理念,而“人性化祖神”則為苗族人觀念中的自我。

為什麼將祖神稱為“自我”呢? 這種答案其實很簡單而且明白。在苗族人的觀念中,“我的祖先即是我、我即是我的祖先”。從外表上看,我的祖先雖然死亡了,但從內在上看,我身體上的骨肉血液卻都是我的祖先的骨肉血液,我即是我祖先的化身,所以說“我的祖先即是我、我即是我的祖先”,二位一體,永生永存,這就是苗族人的祖先觀念不同於其它民族的地方。因此,在祭祖儀式中上敬供品的時候,巴代就會講“我吃你吃、我喝你喝”,我得吃了,實際上就是我的祖先得吃了,我得喝了,我的祖先也就得喝了,因為我的身體實際上便是我祖先的化身。因此,上敬供品的人要動口將供品吃下,並且要吃飽喝醉。而不像其它民族那樣的將供品潑撤於地,巴代敬祖是不能潑撒供品的,必須親口吃下才行。這種將自己和祖先連為一體,合二為一的祭祖儀式實際上便是“自我崇拜、自我不滅論”的做法和體現,這與其它民族的“祖先是祖先、自己是自己”兩者分開的“祖先崇拜、靈魂崇拜”的做法是截然不同的。

在苗師“巴代雄”所主持的祭祖儀式中,其中心義題和核心思想始終都是“祭祖趕鬼”(樹立以自我為主體把鬼魅排除掉的意志和信心),最終目的是“祈福保安”(透過儀式來樹立信心,透過努力奮鬥而獲得幸福)。其“趕鬼”的內容在巴代神辭中反覆出現的“乖棍”、“休力休章”、“不青他力”等言行作為中充分體現了出來,其“祈福保安”內容在“周先周木”、 “他數他那”(解枷脫鎖)等言行作為中也充分展示了出來。苗族人對祖先(自我)和客人(同類)是相信和尊重的,而對鬼魅妖魔(見不得陽光、專門禍害人類的行為)是憎恨的,苗族人並非“重巫尚鬼”,對“巫鬼”不僅不重不尚,而且還恨之入骨。

由於苗族在歷史上沒有形成自己的民族文字,因而造成了其民族文化由巴代(特別是“巴代雄”)作為主要載體來傳承的這麼一個事實。在巴代所主持的祭祀、習俗以及各種社會活動等儀式這個多元性的機體架構上,從裡到外都掛滿了苗族文化的原生基因、本根元素和全準信息的各種彩圖和符號。因為儀式的主持者、苗族古文化主流的傳承者被稱為“巴代”,因而許多人也把苗族文化稱為“巴代文化”。針對沒有形成文字的苗族來說,這種文化便自然而然地成為有效地記錄與傳承苗族文化的大乘載體、百科全書及活態化石。

苗師“巴代雄”的諸多科儀,包括祭儀科儀、習俗科儀、社會活動科儀等近50堂,由於苗族的自我封閉、沒有文字記載、歷史淘汰、傳承人嚴重流失等等原因,至今在絕大部分苗區已經繆謬無幾甚至於完全滅絕了,即使在少數的邊遠山區有些活動,但也已經是處在滅亡絕頂的最後邊沿。絕大多數的科儀已不存在,即使有祭,也只有吃豬和祭家祖、招亡入祖籍這兩三堂科儀了。由於傳承人水平的差異,歷史時代的作用等原因,致使其祭祀儀式也大都是屬於“砍頭徹尾、斷章起義”的簡化狀態,要想找到原原本本的原生形態,已是難上加難的事情了。

淺析湘西苗族“巴代雄”

周建華 攝

苗師“巴代雄”所主持的祭祀儀式除了

1。 “能尼”、椎牛祭大祖;2。 “能琶”吃豬祭元祖;3。 “弄琶”椎豬祭族祖;4。 “西向”祭家祖;5。 “然絨”接家龍;6。 “然絨苟”祭寨龍;7。 “不青內”敬太陽神;8。 “不青忙”敬月亮神;9。 “出棍聳”敬雷神;10。 “土昂”招新亡入祖籍。等較大規模的科儀分別單獨出書之外,在此“巴代文化系列叢書”書中,將《苗祀小祭》科儀整理譯註出來,以供後人研究、傳承,作為資料收藏與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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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製/角角

主編/瑪瑪

編輯/唐老鴨 李三五 石方

稽核/青葉膽 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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