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世間是否有鬼的爭論,著名的人有兩個,一個是墨子,一個是東漢王充。
墨子是戰國人,王充比墨子晚生差不多500年。
墨子是信鬼神的;王充是無神論者。
二人雖然相隔幾個世紀,各自的論點都非常精彩,尤其是王充的反駁,可以說他的論點一出,之後的近兩千年來,無人可將其駁倒。
先說說墨子的觀點,墨子的觀點代表了大多數有神論者。
一、墨子
孔子基本上是無神論,孔子聰明之處是他根本沒興趣辯論世間是否有鬼神,他不談這些事。
墨子是主張世間有鬼的,他認為世間有君王暴政、臣子不忠、父不慈子不孝、盜賊搶劫都是因為人們不信鬼神,
如果人人都相信鬼神賞罰分明,天下哪裡還會亂呢?
所以,墨子為了自己的學說,要去證明世間有鬼。
這個難度比較大,你想證明一樣東西存在,就得親自將這東西拿出來給大家看看,這是基本邏輯。
墨子沒法將鬼神找出來給大家看,但他知道理是這個理。
墨子說:
要想弄明白天下是否有鬼這件事,都應該用大眾的耳目親聞親見的事實為根據。如果確實有人聽見了、見到了,那麼必定認為鬼神是存在的,反之,就鬼神就不存在。
墨子說,從古至今,你去鄉村問問,多少人說見過鬼神,聽過鬼神的聲音,怎麼說沒有?
這一點論據顯然證明力不強,那些說自己見鬼的人可能在撒謊。
無神論的人說:“天下聽說鬼神的人多的無法計算。”但有誰是真正見過鬼的人呢?
墨子只好找出多數人共同見證的例子,才夠有說服力。
所以,墨子就搬出了《春秋》。
《春秋》上記載了這麼一件事:
周宣王殺了臣子杜伯,而杜伯並沒有罪,杜伯說:“我的君主要殺我,而我並沒有罪,假若認為死者無知,那麼就罷了;假若死而有知,那麼不出三年,我必定讓君上知道後果。”
果然第三年,報應就來了。
周宣王一次打獵的時候,出動了幾百兩戰車,幾千人跟隨,大中午的時候,突然見到杜伯乘著白馬,身穿紅衣,拿著紅色的弓箭,追趕周宣王。
一箭正中周宣王的心臟,周宣王一命嗚呼。
當時跟隨的很多人都看到這件事了,遠處的人也都聽到了。
還有其他的例子:秦穆公見到人面鳥身的神明的記載;燕簡公殺害臣子,被臣子的鬼魂拿著紅色木頭打死了的記載。
墨子一口氣舉出四五個例子,都出自各國的《春秋》。
有趣的是,當時記載的鬼殺人都是帶有紅色的東西,比如紅衣、紅杖、紅弓箭之類的,可見人們編鬼故事都喜歡紅色,歷來如此。
說到這裡,他還嫌證明不夠,又搬出周朝的書《周書》,商朝的記載《商書》,甚至還舉出夏朝的記載《夏書》,這些都有鬼神的記載。(題外話,如果墨子果真連《夏書》都看過,那真是考古的一大幸事。)
看到這裡,你也許發現了一點,當一個人內心感到證明力不夠的時候,就會拼命地多舉例證明,企圖以數量多來取勝。
墨子舉出的這些書確實都在當時都是權威書籍,但在現在我們看來仍然不夠,我們現代人都主張是眼見為實,拍成影像或照片最好。
任何書籍記載都可能是杜撰。
墨子最後說:
“這就是我所知道的《夏書》中的鬼。所以最遠的《夏書》,其次的《商書》《周書》,都多次說到鬼神的存在,反覆重申。這又是什麼緣故呢?是因為聖王很重視鬼神。
按這些書上的說法來看,對於鬼神的存在,難道還有什麼可懷疑的嗎?”
最後,墨子還說,只有有鬼神存在,官員才能不敢不廉潔,君王不敢淫暴,人民不敢作亂。
墨子是很有科學精神的,他知道人的心理,企圖用自己一己之力來為中國建立宗教信仰,可惜務實的中國人根本不信那一套。
中國人天生功利主義,墨子無法為中國人像西方那樣建立一個宗教。
如果中國也信宗教,那麼也許會對民族性有一些好處。
綜上所述,墨子認為世間有鬼有三個論點,
第一,很多人都說自己見過鬼;第二,很多典籍上記載有鬼;第三,承認世間有鬼有很多好處。
墨子的證明很充實,材料很多,然而略顯蒼白。
而東漢王充的反駁就很有力了
二、王充
王充出身家世卑賤,從小聰慧,十分好學,而且據說此人看人非常準,在他十八歲的時候,見到班固,就拍著他的背對司馬彪說:這個人必定記載漢朝的歷史。
司馬彪親自將這件事記載到自己寫的史書中。
由此可見,這件事應該是真的。
不過古人喜歡預測一個人未來命運,預測多了總有幾個成功的,而失敗的就沒人提了,所以也不足為奇。
王充後來當了個基層公務員,深入民間,在三十三歲的時候開始寫《論衡》,一直寫了差不多三十年才寫完,全書20多萬字。
書中說:
“如果鬼是死人的精神變的,那麼人見到鬼,應當只見到赤身裸體的形狀,不應該見到穿衣服的鬼。
為什麼呢?因為衣服是絲絮布帛做的,衣服沒有精神,人死後,衣服腐爛,鬼怎麼還能穿衣呢?”
也就是說,假如人的精神可以變成鬼,但衣服腐爛也就爛了,怎麼能變成鬼衣服?
所以得出結論,如果存在鬼,那必定是赤條條的,不可能穿衣服。
其實這一點就夠反駁了,但為了進一步揭穿人虛偽祭奠鬼神的行為,書中說:
“給鬼做衣服長短不過一尺或五六寸。讓又高又大的鬼神來穿一尺長短的衣服,難道鬼會高興而給人們帶來福祐嗎?
如果人們真的認為鬼神是死去的人,那麼給它做衣服就應該合身,如果小衣服鬼穿得上,那麼世間所有的鬼就像人偶那麼大。”
王充不僅證明了鬼是裸體的,而且證明了鬼只有人偶那麼大。
三、總結
《論衡》這部書在中國歷史上可以說是一部奇書,完全不同其他書籍的特立獨行之作,褒貶不一,王充的思想遠超時代。
從墨子和王充的論證方法來看,王充的論證高明的多。
王充很聰明,證明一件事荒謬,只需要找出邏輯漏洞,這個過程相對容易一些。
他的論斷相當精彩,
後世再也沒有人能將他的論斷駁倒。
但並不說明墨子的辯論水平不行,其實墨子的辯論水平極高,可以說接近無敵的存在。
舉個例子,當時有一種觀點認為,人學習就會頭腦複雜,失去本來的快樂,所以人不如不學習,自然活著更快樂。
墨子反駁說,
人們本來不知道學習無益,讓人知道學習沒有益處,這本身就是學習啊,怎麼能說學習無益呢?
墨子這句反駁,完勝後世儒學家用“人不學不知義”幾千言,可以說一句話就讓對手啞口無言。
而為什麼論證有鬼這一點,墨子的證明很無力呢?
墨子沒法讓鬼神現身,他舉出的都是書籍,或者道聽途說的例子,當然不能證明,最後說有鬼神的好處,則不能成為論據。
最後,要說明一點的是,墨子本身未必真的信鬼神,墨子在書中寫道,人們去祭奠祖先,假如鬼是不存在的,那有什麼損失呢?
還不過損失一些食物而已,何況這食物也不是倒掉,而是大家分吃掉,還能聯絡一下宗族之間的親情。
墨子苦心勸世人信神,是為了中國好,
他彷彿看到未來幾千年,中國因為沒有信仰,而爆發慘絕人寰的歷史。
信鬼神是有好處的,當然並不是說信了,就沒有這些慘絕人寰的歷史了,有信仰總是好的,不能將墨子的觀點視為迷信,墨子主要是想透過鬼神來約束世人的行為。
墨子是具有前瞻性眼光的人,是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