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打小就特討厭我弟,深惡痛絕的那種。
以至於長大後,我和我弟都是死對頭。
那是2014年秋天,我弟大老遠跑來看我。那時,我讀大二,對他的到來,並不是很歡迎。
我深深記得,他穿著破洞的牛仔褲,打著圓圈耳釘,嘴裡叼著根菸,拽拽地走在我學校,一公里以內,全是異常的眼光。
我當時尷尬極了。
吃了個飯,我就塞了200塊錢,把我弟打發走了。
其實那次,距離我和我弟上次見面,已經有2個年頭吧,可我卻一丁點都不想他。
反正,他走的時候,我沒送他。
我只知道,那天下了點雨,他冒著雨,在我的厭惡聲中,去了車站。
02
我出生在蘇北的一個小鄉村,爸媽都是普通農民,家裡並不富裕。
4歲那年,爸媽帶著我,背井離鄉,去外地躲計/劃/生/育。
沒多久,我弟就出生了。家裡,就更難了。
爸媽把家裡所有的積蓄,都交了罰款。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的世界裡,再沒了快樂。
我弟的到來,讓爸媽把所有的愛,都給了我弟,我成了一個孤零零的外人。
平時,我爸跑出租,我媽帶我弟。看著我弟被爸媽抱在懷裡又親又疼的,我的眼裡滿是嫉妒。
曾幾何時,我也是那樣被爸媽捧在手心裡疼愛的寶,可後來,我就成了一個無人愛的野孩子。
長大些後,我就開始學著做飯了。那時候,我還不到6歲。
我爸說,肚子餓了,就要學會自己做飯,不要什麼都想著別人給。
因為再沒人能給自己遮風擋雨,我只能自己獨自堅強。
起初只是做最簡單的米飯,後面開始學做炒飯,再然後學著炒菜。
8歲的時候,我已經能擔負得起家裡所有的家務了。
我就上過幾天幼兒園,家裡窮是一部分,沒人管也是一部分。
每天早上,沒人送,自己一個人磨磨唧唧走到學校,差不多已經到了放學的點。
我爸找了點關係,直接讓我讀了小學。那時候,8點鐘上課,我媽5點半就要把我叫醒了。
先是煮大大的一鍋稀飯,然後再騎著破舊的腳踏車,穿過顛簸不平的路,到達學校。
風裡來雨裡去,感受不到爸媽一絲的溫情。
03
再大些後,我10歲了,日子就更苦了。
我弟要讀幼兒園了。這一下,家裡的活兒,和我弟的事兒,全部落在我身上了。
我媽懶散,早上得睡到10點才起。而我爸呢,5點就得出去跑車了。
我和我爸一起起床,我去煮飯的時候,他啃了口饅頭,喝了口涼白開,就走了。
等我做好了飯,擦了把手上的草木灰,再趕忙去給我弟穿衣服。喂著他吃完後,我再騎著小破車,帶著他去上學。
當時,幼兒園和小學並不在一塊,一個在南面,一個在北面。
我呢,就推著腳踏車,先把我弟送去幼兒園,再自個跑著去學校。
好多次,我弟摔倒了,哭個不停。我哄個半天,拖延了時間,只能遲到。
記得,有無數次,我因為遲到,被老師罰站在門口。凜冽的寒風中,我凍得瑟瑟發抖。
也記得,有無數次,把我弟弄摔了,被我媽豎著拳頭就打了過來。厚重的拳頭,打在我矮小的身板上,戳心的疼。
後來,我都不敢騎車了,寧願推著我弟走去學校。
陽光明媚的日子還好,一旦遇到了颳風下雨天,那條路,就成了我的陰影。
腳踏車的軲轆上,全是泥濘,走一步,腳踏車就卡一下,只能帶著我弟,一邊走,一邊用小木棍摳車輪蓋上的泥巴。
到家後,天都黑了,我媽又總會用各種藉口把我打一頓。現在想想真的好想哭。
我那時,也還只是個孩子啊。
可我卻像個木偶,沒有了情感,沒有了愛,被人拋棄在無邊的黑暗中。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弟。
04
我開始厭惡我弟了,再後來就慢慢變成了恨。
因為我發現,無論我弟做什麼,我都要受牽連。
他去河裡玩水,我媽總要把我打一頓,說我沒有看好他;他和別人打架哭了,我媽也要把我打一頓,說我沒替我弟出氣;他作業沒寫完,我媽還要把我打一頓……
我好像就是個僕人,我媽生我,似乎只是為了讓我照顧我弟。
可我又不是悟空,不會分身術,我的手裡,還有一堆我媽交給我的事,沒做完註定要被打;要是這期間,我弟出了什麼事,我也要被打。
我真的很難。
毫不誇張地說,那時候,我特厭世。活著太痛苦了。
一個沒有愛的童年,冰涼得讓人如墜冰窖。而我弟呢,根本不聽我的話,而且很自私。
他很響應我媽的偏見,對我是沒一句尊重,就連零食,也從來都是獨吞。
我對我弟的好,在他眼裡,都是應該的,是不值一提的。
我還能怎麼樣呢?只能受著唄!
那時候,都會想,要是我弟走丟了,或者被人拐賣了就好了。起碼那樣,我就解脫了。
在這種不被關心,隨時打罵的環境下,我特別渴望長大。因為長大後,我就可以逃離這個監獄般的家了。
05
直到16歲那年,我才等到了機會。
那一年,我考上了縣城的高中,離家太遠,只能住校。
高中的那段日子,是我有史以來最開心的片段。
在那段記憶裡,我沒有爸媽的打,沒有我弟的哭鬧,更不需要給全家洗衣服做飯,我太自由了。
因為一下子從牢籠裡掙扎了出去,我都快活的忘記了自己還有一個家。
那是開學2個多月了,我才想起來給家裡打個電話。可我媽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關於我弟的,以至於後面的話,我一句沒聽進去。
後來,我再也不想給家裡打電話了。
想飛的心愈發的強烈,飛的越遠越好。
高考結束後,我如願上了一所離家很遠的大學,雖然在省內,但離家還隔著千山萬水,來回車程就要10個小時。
我想想都是開心的。
那時候,我弟初中剛畢業,成績不好,也沒考上高中,他自己也不想復讀,就成了個街頭混混。
我就更加不待見他了,動輒就說他沒個人樣,丟我爸媽的臉。他也不服氣,總和我頂嘴。
就這樣,我和我弟,成了個冤大頭。他說的,我不屑一顧,我說的,他感覺像唸經。
總之,我們雖是一個孃胎裡出來的,卻千差萬別。我上進,他頑劣;我乖巧,他蠻橫。反正我們兩個互相看不對眼。
06
自讀高中後,我就很少回家了。除了學校的節假日外,我一概都不回去。
因為家這個地方,一旦失去了愛的供養,或者沾染了太多的不堪,你可能只想逃離。
上大學後,我就更少回家了。除了寒假暑假,其他時間我都在上課和兼職。
我的時間很緊巴,但我每天過得很充實。忙碌起來,可以讓我忘記很多童年留下的創傷。
偶爾呢,也會給家裡打個電話,但沒說幾句就掛了。
後來我弟初中畢了業,無所事事地就到處晃悠。
然後,他就來了我的學校。看見他那個五顏六色的爆炸頭,我都想捏死他。
他說這叫時尚,我說,那叫滑稽。我和我弟,說不過三句話,就槓了起來。
吃飯的時候,他說想在我這裡找份工作,順便陪陪我枯燥的大學生活。
我說千萬別,我一個人過得挺好的,別來攪亂我平靜的生活。
後來外面就下起了雨,我弟剛吃完,就被我遣送上了公交車。
看著他離去,我居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似乎,那個不是血濃於水的親人,而是個萍萍如水的路人。
07
那以後,一直到大學畢業,我都沒再見過我弟了。
大三的暑假,我在奮力考研的路上奔波,而寒假回去,又正好和他陰差陽錯錯過了。
大四的時候,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了找工作上,壓根沒再想過家裡的人和事。
好像,我已經將那個生我養我的地方,漸漸遺忘了。
我真的,再不想回憶起以前的事情了。
那些不快,給我的生活帶來了太大的後遺症。我自卑又敏感,特別害怕傷害別人,又特別想要一份愛。
那種感覺,沒有經歷過的人,是不會懂的。
研究生初試成績下來後,發現離報考的學校差得還太遠,就索性在蘇州找了份工作。
就在那時候,我遇見了劉暖陽。
因為都是一個公司的,平時業務上常交接,一來二去,就熟悉了。
他呢,挺陽光的,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和我靦腆的性子正好互補。
熱戀那會,真的感覺自己好幸福。劉暖陽給了我所有的呵護。
那是最最最開心的時候了,感覺小時候丟失的愛,都在另外一個男人身上找到了依託。
但沒多久,這種快樂就被我那個不請自來的好弟弟破壞了。
他說想和我借點錢,談話間,知道我有了男朋友的事。
來都來了,總不能不見吧。
結果就是這一見,把我氣得夠嗆,讓我對他的偏見,又加深了許多。
我弟說,我姐平時脾氣不太好,你該打打,該罵罵。
劉暖陽尷尬地笑笑,能看得出,眼神中,流露出對我弟的鄙夷。
突然就感覺,我和我弟,真的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的口中,句句都是社會語錄,和我在一起,實在是顯得太格格不入了。
我弟走後沒多久,我就成了單身漢。
劉暖陽說,看見我弟那個吊兒郎當的樣,就知道我們沒了以後,他不想給自己的家族上抹黑。
我把憤怒就撒在了我弟身上,要不是他的貿然出現,也不會讓我到手的幸福就丟了。
可我弟卻說,這種男的人品不行,幸虧分得早。
我和我弟,完全沒法理解。似乎,我的腦波,和他的腦波之間,隔著萬里長橋,怎麼傳播,都送達不了。
08
那次的分手對我打擊挺大的,畢竟是初戀。而且,我早就想好要把未來託付給這個男人了。
是我弟,毀了我後半生的幸福。
我再不想和我弟有聯絡了,從小到大,他不是剝奪了我父母的愛,就是索要了我的愛。再後來,他就開始惦記起我的錢財,甚至如今,他已經介入我的感情裡了。
我太恨他了。
我就把我弟給拉黑了。
分手後的前男友,很快又移情別戀,將愛意投向了新來的小迷妹。
我的心,都涼得透透的了。辭了職,準備繼續二戰考研。
這段時間,我弟有打過電話給我,但號碼卻在黑名單裡顯示了。
說來真可笑,平生第一次拉黑的人,不是別人,居然是自己的親弟弟。
直到考研結束,我弟也沒有和我聯絡過了。
不過那一年運氣還不錯,雖然感情上失了意,但學業上卻小有成就。初試成績下來,我排名第二。再後來,筆試也順利通過了。
那種不言而喻的喜悅感,不是人人都理解的。
但當我興奮地把這個訊息告訴爸媽的時候,他們卻極其反對,尤其是我媽。
她說,供你讀個大學就已經花了不少錢了,女孩子遲早是要嫁人的,不想替別人培養人才。我媽的一句話,就把我即將到手的夢想打碎了。
重男輕女的思想,早就在他們心中根深蒂固了。即使我每個月賺的工資都交給了我媽,她依然覺得閨女是沒有兒子有用的。
09
快開學的時候,我都準備把錄取通知書給撕了,結果我媽卻給我打了電話,說是同意我去讀研。
原因簡單卻又意外,她說,是我弟讓她必須得給我讀的,說我是咱家族裡第一個研究生,就算砸鍋賣鐵也要供我讀。
說實話,那一刻,我挺意外的。關鍵時刻,居然是我弟站出來替我說了句公道話。
但轉念一想,又挺難受的。我和我弟,都是一個孃胎出來的,可是我的命,居然是由我弟的一句話決定的。
這麼些年來,無論我學習有多好,爸媽從沒為此驕傲過一次,而無論我弟有多頹廢,他們的眼裡也滿是對他的寵溺。
我和我弟,一個是活在在冷風裡,一個是活在了暖陽裡,我們終究是同根不同命。
我對我弟的不喜,追究到底,也不過是內心最深處的嫉妒與羨慕罷了。
10
碩士生順利畢業後,我就去深圳打拼了。
和家裡說是那邊的工資更高些,其實只有我知道,我只是想離家更遠些。
最好是遠到家裡都找不到我。
在深圳,我遇到了另外一個終身難忘的男人,他叫俞賀,是個本地人。
他身上,有著小貓一般的溫柔,明亮的眼睛,清澈得見底。我又一次,奮不顧身的愛上了一個男人。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可瘋了,好像是被禁錮了20多年的靈魂,一下子得到了釋放。我們幻想著未來,憧憬著以後。
過往的傷痕,被俞賀一點點治癒。
可能女孩子真的會,將受傷的童年,寄予在異性的補救裡吧。只要俞賀在,我就有了特別的踏實感。
我總覺得,在我幼小的心靈裡,有個人一直在為我撐著傘,那就是俞賀。而家人,不過就是個冷漠的存在。
可計劃還在路上,幸福就遙遙收了腳。愈賀說,我媽說了,不想找外地的姑娘,壓力大,對不起……
說到底,還是出生惹的禍。
我的世界裡,沒有一份感情,是不摻雜利益的。
可彼時,我已經懷了孩子,4月有餘。
11
戀愛的字典裡寫到:一個男人愛你的時候有多痴情,離開你的時候就有多決絕。俞賀真的做到了淋漓盡致。
對於這個孩子,我猶豫了。我真的不知道是去還是留。
後面想想,自己一個人活成這樣子,又怎麼去養活別人呢?
天矇矇亮,我去了醫院,做了手術。
病床上,冰冷地滲入骨髓,房間裡,靜得只能聽到呼吸聲。身體痛,心更痛。眼淚沿著眼角,一滴滴滑落在枕頭上。
可身邊忽然就沒了能夠依賴的人了。
想了很久,才想到了我弟。點開了手機號,反覆找了好多遍,也沒能找到他的名字。
最後還是從黑名單裡,把他放出來了。
看了眼時間,還停留在2018年9月。
我居然,將自己的親弟弟拉黑了2年,我竟然將他擱淺了2年。
電話打通的那一刻,心突然有了安放處,我簡簡單單和他說了自己的情況後,就掛了電話。
很快,我弟又給我發了簡訊,說是讓我別動,他現在就過來。忽然的,眼淚就停不住了,病房內傳來了放肆的哭聲。
沒曾想,自己一個人孤苦伶仃,漂流在外,最後遇到挫折的時候,還是我這個弟弟出面救了我。
別忘了,我可是恨了他整整20年呀!
心裡突然就有了暖意,柔柔的,一點點將我那顆裝滿仇恨的心融化。
我弟來後,整天不是給我燉排骨,就是煮豬蹄子。之前,我也沒發現他廚藝會那麼好。
他給我剝蘋果的時候,還不忘狠狠罵了俞賀,說他們一家沒良心,又不忘罵我眼瞎,談一個兩個都是這個德行。
我弟說,我的好姐姐,麻煩你以後找男朋友的時候,能不能先給我看看眼,然後再動情,不然你這樣老被人騙啊!
我突然就樂了,我弟真的變了,他會關心我了。
我說,男朋友就先不想了,就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再有孩子了。
空氣忽然就靜止了,很久之後,我弟才抬起頭,很認真地說,沒事的,大不了以後我給你養老。
莫名的,我就傷感了。從小,我一直都在抱怨我弟,長大後,我一直想遠離我弟。我以為,他就是我的災星。
可我忽略了,我和我弟這層血濃於水的關係,這是永永遠遠也破滅不了的,無論我走多遠,都不能割捨。我忽然發現,我弟其實是我的救星。
每一次,關鍵時刻,都是我弟救了我。我從沒聽說,我弟怪責過我,只是我,誇大了自己的付出,不願意平和這段過往,沒有耐心看著我弟長大,更沒有時間去修復這段親情。
現在,一切都還來得及。
我對我弟說,我想去個美麗的地方,要小,要安逸。
我弟就帶著我去了日照,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我重新找了份工作,我弟呢,就在附近開了個理髮店。
沒想到,這幾年,他竟是執著於這方面了。
有事沒事的,我就喜歡去我弟店裡坐坐,和他說說話,聽著他吐吐心靈雞湯,倒不覺得俗氣了,反而覺得很幸福。
他吧啦吧啦地說著,我呢,就嘻嘻哈哈地聽著,畫面就停留在了此處,再不願往後。
我還是一個人,感覺能給得了安全感的,最終還是家人。畢竟,愛你春光明媚的是外人,愛你天寒地凍的才是家人。
在春風十里的常青路上,我與我弟,定格了半生的笑容,時光與他,似乎都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