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衝
1
1996年。
美國。
一場名為“生命贊禮”的花滑演出。
偌大的冰面上,空無一人,卻引全場矚目。
隨後,低沉的音樂響起,一道光束打在舞臺。
同時出現的,還有今天的女主角,葉卡捷琳娜。
這年,她不過24歲,卻已榮譽滿身:她是兩次奧運冠軍得主。
第一次,為前蘇聯。
第二次,為俄羅斯。
第一次,她16歲。
第二次,她22歲。
她是雙人滑選手。
稍顯遺憾的是,今天她的搭檔沒能一起登臺。
但沒關係,她不會讓大家忘了他。
一出場,葉卡捷琳娜就優雅地展著雙臂,好似從前那般,牽著搭檔的手。
向觀眾微微頷首後,她全身心投入到表演。
一個揚手。
一個跳躍。
裙襬隨風搖曳,美極了!
可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麼,止不住用雙手掩面。
有淚水嗎?
大抵是有的吧。
她緩緩抬起手,無聲地撫摸著空氣。
纖纖玉手上,戴著兩枚戒指。
她沒有過多地停留。
下一秒,她利落轉身。
望向上空。
望向觀眾席。
似在追尋何人。
可是,無功而返。
短暫的懊惱後,她振作了起來。
音樂開始激昂。
動作大開大合。
流暢的滑行。
接連的跳躍。
以及那絕美的燕式。
這曾是她和搭檔的經典動作,如今卻只剩她一隻孤雁。
落寞,是必然的。
然後,便是結尾。
她再次展開雙臂,仰頭望向室內唯一的那束光。
臉上無比動容。
一步一步走向光,直至它熄滅。
一曲終了,掌聲如雷鳴般爆發。
葉卡捷琳娜終是繃不住,眼淚似衝破決堤般湧出。
她趕緊伸手抹了抹淚,但收效甚微。
臺下3歲的女兒朝她伸出手。
葉卡捷琳娜抱起她,緩緩滑向舞臺。
女兒的小手輕輕拍著母親,像是安慰。
放下女兒,葉卡捷琳娜轉身,又抱住了另一個淚流不止的女人。
這是她的婆婆。
短暫相擁後,她又孤身一人回到了冰場。
點頭。
揮手。
迴應著觀眾席持續不斷的掌聲。
至此,葉卡捷琳娜的任務才算圓滿完成。
她知道,那個男人,不會回來了。
曾經,他是她的搭檔、她的丈夫、她女兒的父親。
現在,他只能永遠活在回憶裡。
她無數次夢想著時光倒流,回到故事的最開始——
她和他相遇的那天。
2
兩人的故事,始於冰場。
4歲時,葉卡捷琳娜開始接觸滑冰,練習單人滑。
可,教練看得出來,她在這個專案上很難拿金牌。
於是不久後,她轉練雙人滑。
隊裡為她匹配了一個搭檔。
他的名字,叫做謝爾蓋。
和他的第一次正式見面,葉卡捷琳娜既緊張又興奮。
兩個人都很害羞。
她甚至不敢直視對方,哪怕她一直都知道謝爾蓋的存在。
他比她要年長4歲,是個大哥哥。
身材修長。
相貌英俊。
活力滿滿。
在教練的指引下,兩人的手第一次牽在了一起。
他們的命運,也從此緊緊相連。
葉卡捷琳娜和謝爾蓋,很快迎來了第一次挑戰。
1983年,一場國際賽事在日本舉行。
這即將成為兩人的首秀。
這年,葉卡捷琳娜12歲。
謝爾蓋16歲。
兩個半大孩子手牽手,滑進冰場中央。
乍一看,像是大哥哥帶著小妹妹。
兩人也確實青澀,甚至出現了明顯的失誤。
最後,兩人拿了個第五。
這是他們並肩作戰以來的第一個名次。
不算好。
但有收穫。
賽後,兩人跟隨大部隊,結伴同遊日本。
身處異國他鄉,兩人打破最初的拘謹,開始變得熟稔、親近。
回國後,兩人繼續投入到高強度的訓練中。
他們的下一站,是美國的世青賽。
功夫不負有心人。
這次,他們的表現驚豔全場。
旋轉。
跳躍。
託舉。
一氣呵成。
結果出來了,冠軍!
瞬間,全場矚目。
兩人會心一笑。
屬於他們的時代,到來了。
3
同樣降臨的,還有少女的悸動。
這年,謝爾蓋17歲,模樣愈發英俊。
私下找他說話的女孩子,越來越多。
13歲的葉卡捷琳娜看在眼裡,卻只能默默著急和吃醋。
她太嬌小了。
比起那些長手長腳的女孩子,她沒有一點信心。
哪怕天天一起訓練,他們也還不是親密的朋友,更別提愛情。
她沮喪地想,或許這輩子只能做搭檔了。
轉機,出現在葉卡捷琳娜的14歲生日。
家裡要為她舉辦生日派對。
多好的機會!
她一邊奮力按捺住自己的小心思,一邊裝作若無其事,向謝爾蓋發出邀請。
萬幸,他答應了。
驚喜還在後面。
謝爾蓋主動打來電話,約她在地鐵站見一面——
他為她準備了禮物。
葉卡捷琳娜樂壞了,幾乎是飛奔到了地鐵站。
在那兒,她看見了等候多時的謝爾蓋,以及一隻巨大的毛絨玩具狗。
她將其視為珍寶。
從此她的床邊,多了一隻可愛的玩具狗。
白天,她和謝爾蓋並肩作戰。
晚上,她也要枕著他的禮物入眠。
少女那點小心思,得到了大大的滿足。
她不敢奢望太多。
畢竟,他們都身負重任。
世青賽後,兩人越戰越勇,接連奪冠。
國際花滑組織注意到了兩人,向他們發出巡演邀請。
去嗎?
當然!
再次出國,兩人都已十分習慣。
遠離了家鄉。
遠離了親人。
少男少女間的感情,逐漸升溫。
謝爾蓋經常不自覺地望向葉卡捷琳娜,久久移不開目光。
她又何嘗不是如此?
偶爾,兩人視線相交,又是一股暗流湧動。
閒暇之餘,兩人還單獨去了迪士尼樂園。
曖昧進一步升級。
謝爾蓋幾乎寸步不離葉卡捷琳娜。
有時,還主動抱她。
葉卡捷琳娜感受到了他的感情。
也是在此刻,她欣喜地發現:自己和謝爾蓋,是雙向奔赴。
4
可誰也沒捅破那層紙。
他們繼續曖昧著。
壓力也不容許他們多想。
時間已經來到1988年,冬奧會臨近。
雙人滑歷來是蘇聯的優勢專案。
拿下金牌,是葉卡捷琳娜和謝爾蓋的使命所在。
命定時刻到來!
兩人手牽手滑向舞臺中央。
眼神交匯後,笑意漸濃。
這次,他們勢在必得!
兩人甚至超常發揮:
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動作,都堪稱完美。
下臺後,教練笑了,謝爾蓋也笑了。
最終,兩人果然以近乎滿分的成績,拿下金牌!
可奪金第二天,葉卡捷琳娜失落了。
謝爾蓋沒和自己過多慶祝,轉頭就和朋友聚餐去了。
她多想直接對他說:“為什麼你就不能帶上我呢?”
可她不能。
她忍著失落,先行回到家鄉。
父母為她慶祝。
她一邊享受假期,一邊又忍不住想念謝爾蓋。
終於,那邊有動作了——他寄來了鮮花和禮物。
葉卡捷琳娜的失落,總算一掃而空。
度假結束後,葉卡捷琳娜重返訓練場。
不幸發生了。
她腿傷復發,只能靜養。
那段日子裡,她還是天天往冰場跑。
不幹別的,就看著謝爾蓋訓練。
她非常害怕。
怕自己不能再登場。
不能再伴他左右。
但她什麼也沒說,就只是看著冰場,看著他。
謝爾蓋好像聽見了她的心聲。
他滑過來,向她伸出手:“想一起滑嗎?”
她點了點頭。
於是下一秒,謝爾蓋將她騰空抱起。
滑了很久很久。
葉卡捷琳娜的害怕,忽然就消失了。
她明白了謝爾蓋的用意:你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你。
5
時光匆匆,轉眼又到年末。
葉卡捷琳娜要隨家中去鄉下度假。
出發前,她向謝爾蓋發出了邀請。
可惜,謝爾蓋已和朋友亞歷山大有約。
她只能提前祝他新年快樂,並送了一瓶酒。
臨行前,她鼓起勇氣親吻了對方的臉頰。
然後,羞紅著臉離開。
但他們並沒有分別多久。
幾個小時後,葉卡捷琳娜就見到了折返的謝爾蓋和亞歷山大。
他們喝了自己送的酒。
有點醉醺醺。
看起來興致很高。
謝爾蓋還興奮地提議:“我們去蒸桑拿吧!”
他們最後去了亞歷山大家裡的桑拿房。
吃東西。
聊聊天。
從桑拿房出來,他們短暫忘卻了肩上重擔。
此刻,愛意漸濃。
她的眼裡只有他。
他,亦是如此。
氣氛越來越不對勁。
識趣的亞歷山大回了桑拿房,把空間留給了他們。
這下,只剩兩人獨處了!
他們貼得很近,各自的心跳聲都異常清晰。
終於,謝爾蓋主動捅破了那層紙:“我說,我們為什麼不接吻呢?”
愛情的甜蜜沒有讓他們喪失鬥志。
事實上,濃厚的感情更是錦上添花。
曾經,他們注重技巧,全神貫注地表演。
現在,他們更加放鬆,感情傾瀉而出。
上場後,葉卡捷琳娜再也不用掩飾自己。
她的眼神裡,是熾熱的愛意。
兩人共享甜蜜與勝利。
以及,悲傷。
1990年,謝爾蓋忽然接到一個電話——父親去世了。
死因,是突發心臟病。
這位慈愛的父親倒在了妻子懷裡,沒有再醒來。
葉卡捷琳娜沒有經歷過家人去世。
她不知該如何安慰男友。
只能給予無言的陪伴。
她想,只要他們在一起,天大的陰霾都會消散。
可她不會想到,老天爺下一次帶走的,是謝爾蓋。
6
1991年4月,兩人舉行了盛大的結婚儀式。
19歲的新娘努力端莊。
24歲的新郎卻對著鏡頭做鬼臉。
先前的求婚也很簡單。
兩人漫步街邊,突然,謝爾蓋說要給女友買一個戒指:
“這樣無論你走到哪兒,你都不會忘記我。”
婚禮途中,小兩口跳起了華爾茲。
這是他們第一次在陸地上跳舞。
感覺不太習慣。
但,很美好。
王子和公主的童話還在繼續。
婚後第二年,兩人有了孩子。
臨盆那天,謝爾蓋笨拙得像個大熊。
他慌張地問妻子,還要帶什麼去醫院。
葉卡捷琳娜大喊著迴應:“把我帶上就行了!”
好在,謝爾蓋沒慌得忘記去醫院的路。
母女平安。
第二天,葉卡捷琳娜醒來。
她看見了可愛的孩子,還有,握著自己手的謝爾蓋。
那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接下來,便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他們總是滿懷愛意,看著孩子咿呀學語。
偶爾,也會悄悄避開孩子,來個甜甜的吻。
望著謝爾蓋和女兒,葉卡捷琳娜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女人。
1994年,兩人再次出征冬奧。
感情充沛。
技術精湛。
一曲終了,螢幕前的父母和孩子都開心得大叫起來。
又一枚金牌,被他們收入囊中!
他們乘勝追擊,又在1995年春,奉獻了一場表演。
依舊很完美。
只是,死神也在悄然逼近。
這年11月20日,謝爾蓋在訓練途中忽感不適,倒在了葉卡捷琳娜的懷裡。
情況很不好。
現場人員緊急送醫。
可,無力迴天。
他與世長辭。
死因是突發心臟病,和他的父親一樣。
這年,謝爾蓋28歲,葉卡捷琳娜24歲。
美好的童話,戛然而止。
7
三個月後,一場紀念謝爾蓋的花滑演出,在美國舉行。
當天,群星薈萃。
葉卡捷琳娜獻上了那段孤獨的單人滑。
曲畢,所有鏡頭聚焦。
她止不住淚水,盡力笑著。
她知道,這才是謝爾蓋想要看到的。
他希望她光芒璀璨,好好活下去。
帶著女兒。
帶著他的愛。
帶著兩人的回憶。
所幸,葉卡捷琳娜沒有失去愛的能力。
6年後,她遇到了第二任丈夫。
這是一位單人滑奧運冠軍。
兩人因合作雙人滑而相識。
婚後,誕下一女。
這段婚姻持續了十幾年,而後,和平分手。
最近,葉卡捷琳娜又遇見了第三位丈夫。
依舊是個奧運冠軍。
風風雨雨,起起伏伏,現在的葉卡捷琳娜,已年過半百。
但,依然沒有忘記謝爾蓋。
她在ins上,記錄生活。
也懷念謝爾蓋。
每年謝爾蓋生日,她鄭重送上祝福。
每發現一張他的舊照,都要興奮地發出來。
無數粉絲被他們的故事打動。
她的ins上點贊最多的,就是她和謝爾蓋的相關痕跡。
歲月荏苒,那份感情不會變。
謝爾蓋的女兒,也已長大成人。
她很像爸爸,尤其是笑起來,簡直一模一樣。
她說:“我覺得爸爸一直沒有離開,他永遠都會在我心裡,不會被遺忘。”
距離謝爾蓋離世,已經過去20多年。
談及他,葉卡捷琳娜還是忍不住哽咽:
“有時,我能在女兒臉上看到他的影子……他一直在這裡。”
哭過以後,她獨自上場。
在冰上舞動。
旋轉。
張開雙臂,與風相擁。
她湧上幻覺:
他從未離開。
他們仍是少年時,眼中有光,心中有愛。
她知道,他們終會重逢。
下一次,是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