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國產劇吹起了一陣風——
「女強男弱」
。
顧名思義,女主外男主內。女性掌控家庭的經濟大權和話語權,男性主要負責打理家庭的內務。
比如,正在播出的《完美伴侶》。
高圓圓飾演的女主在職場上大開殺戒,回到家裡,已經有家庭煮夫張魯一洗手作羹湯。
以及殷桃和孫藝洲的《幸福二重奏》。
丈夫不僅全包了家務,接送小孩,還對伴侶讚賞有加,吵架時打死不還嘴。
前一秒老婆生氣,後一秒就切好水果,主動認錯。
要說立意,這兩部的出發點無疑是不錯的。
畢竟,時代發展變遷,夫妻關係早不該只侷限於傳統的「男主外女主內」。
更何況,要求女性當女超人——既要做職場女強人,還要回家能做飯帶孩子——也太苛刻。
然而,抱著「打破傳統模式,探討夫妻模式多元化」的期待跑去圍觀了一段時間。
我卻越看越覺得——
不對勁。
主打「女強男弱」,女主設定不可避免地會是強大的職場女性。
遺憾的是,眾所周知,國產劇在職業女性的塑造上本就不夠成熟,而這種不成熟在《完美伴侶》和《幸福二重奏》中,同樣存在:
精英女性人設只是一層輕飄飄的外皮。
比如,《完美伴侶》。
高圓圓所飾演的
陳珊
,是位擁有
多年律師從業經驗的
金牌律師
。
與其他國產劇中典型的職場女性形象差不多:
妝容精緻,走路帶風。
個人辦公室,又大又敞亮,外灘風景一覽無餘。
初看,陳珊的確在職場上非常耀眼。
公司慶祝上市儀式上,第一個請她上臺說話,足以證明她的業務能力和地位。
沒想到,陳珊的下一句話就是向總經理“逼宮”:
“既然我這麼優秀,你為什麼不讓我當高階合夥人?”
“我已經40歲了,再不升高夥就得退休了。”
倒不是說一個專業能力很強的律師,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兒。
可明明能有更多的角度和方式去塑造一位不完美的大律師,編劇卻直接甩出一個簡單粗暴的缺點:
情商低
。
主動休假
;
撕掉辛辛苦苦做的方案;
一言不合就衝進辦公室,懟上司
……
職場上脾氣當然可以有,但這樣遇到事就嘶吼,想想多少有點荒謬。
一個摸爬滾打多年的金牌律師,為人處世會是這樣嗎?
再看《幸福二重奏》的女主,
廖莎
(殷桃 飾)
:
地產公司的
銷售經理
,業績極好,每一個季度都是銷售冠軍。
用她的話來說,就是想低調都沒辦法低調。
這樣的香餑餑,換做哪個公司都應該好好護著吧?
沒想到,推動故事走向的套路卻彷彿和《完美伴侶》出自同一個編劇之手——
非要意外空降銷售總監,廖莎不僅被搶了職位還被架空。
曾經的職場精英,只能回家做全職主婦。
Emmm……別地兒就沒工作能找了?
明明主打「女強男弱」,卻幾乎看不到女主在職場上的颯爽幹練和真正的業務能力。
只見精緻的皓齒紅唇,不見專業精神,更不見深層的個人價值滿足。
所有套路全都是——
人為製造戲劇衝突和反轉。
當然,這也是一大半國產大女主劇都曾出現的問題。
但更可怕的是,鼓吹
「女強男弱」
,骨子裡卻仍舊在男性邏輯不停地打轉。
從宣發上來看,這兩部劇的核心很相似:
一個在職場上取得優異成績的「女強人」,應該如何兼顧家庭和職場?
說實話,剛開始看時還有點新鮮感。
因為兩部劇裡,女主的伴侶全都貼心、顧家,還能提供情緒價值。
《完美伴侶》中,
孫磊
(張魯一 飾)
是個標準
家庭煮夫
。
每天準時回家,帶孩子、煮飯、做家務,任勞任怨,就連休假都按照愛人的時間來。
愛人加班回家,孫磊雖然會細心地挑出她的白頭髮,勸她少加班,卻從不會阻撓她為自己的事業勤勉打拼。
《幸福二重奏》中的
方程
(孫藝洲 飾)
,則是個老實穩重的
IT男
,並且早就明白自己適合過安安穩穩的生活。
每天下班不僅買菜做飯,還知道買束花裝點生活儀式感。
這樣的設定,本該讓人耳目一新。
然而真正落實起來,又淪為了只為襯托女主「強」的工具人。
簡單來說,就是偷懶——
把傳統男強女弱的敘事倒轉來拍。
什麼意思呢?
舉個例子,《完美伴侶》中,女主載著剛從醫院回來的女兒和丈夫,突然接到電話要趕去客戶的酒店送預案。
這個客戶,上司許諾只要搞定,就可以讓她升高級合夥人。
所以儘管丈夫提醒她孩子還在車上,別開那麼快;女主依然不減車速,甚至繞道闖行人斑馬線,最後直接導致發生車禍。
更“巧合”的是,和女主相撞的車主,正是她的客戶。
只見女主一手捂著突如其來的鼻血,另一隻手拿上資料夾就前去遞給他——既不管丈夫,也不管孩子。
這……為了工作,瘋魔?
《幸福二重奏》裡,女主廖莎的設定更讓人頭疼。
性格急躁,甚至咄咄逼人。
自己的事業蒸蒸日上時,每天回家就會嫌棄丈夫不爭取當管理層,不上進,買不了大房子。
簡直像是傳統家庭中,男性對辛辛苦苦維護家庭的女性PUA——
這個家都是我扛下來的,你能不能爭氣點?
事實上,在職場不平等的現實下,女性的確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得到和男性同等的收穫。
但是在連業務能力都沒有立住的情況下,這樣的「強」,到頭來,只是
性轉版喪偶式丈夫罷了
。
戴錦華對此曾有一個精闢的形容:
“女性主人公的生命邏輯,她們的統治邏輯,
她們戰而勝之的邏輯,基本上是對男性邏輯的復刻。”
也就是說,把女強人設定為沒有弧光的機器人,或是對只想照顧家庭的另一半“恨鐵不成鋼”,實際上仍是
用男性創作者的角度去審視女性的價值
。
可真正優秀的女性本身,從來不是在復刻爹味男性。
就像上野千鶴子所說——
“女人一點都不想成為和男人一樣的強者、支配者、壓迫者、歧視者。”
所以,拍攝女強男弱家庭模式的影視作品,不該只是把男女的身份地位、財產地位、家庭話語權互換一遍就完事。
太偷懶了,也太不走心了。
不僅如此,《完美伴侶》甚至用了最狗血的方式,去討論所謂「女強男弱」的家庭模式——
互換伴侶,把狗血和戲劇性拉滿。
女主和男二在一起閉關工作時漸漸關係緊密。
而女主的丈夫和男二的妻子也因為孩子是同學,且都擅長打理家庭內務,兩人慢慢熟識。
家庭內部的矛盾因為雙方扯不清理還亂的關係,愈發尖銳。
但他們所謂的
家庭困境
,卻很難讓普通人共情。
女主的丈夫因為每天準點下班做飯照顧家庭而被架空,導致家庭和婚姻的完整危在旦夕。
可是冷靜下來想想:
一個在上海市中心坐擁兩套豪宅的家庭,不想著請個保姆,反而天天為了幹活吵架?
究其本質,不過是——
編劇無視職業女性的魅力,並且充斥著對職業女性職場和生活貧乏的想象力。
正如前文所說,國產劇向來匱乏成熟女性的角色魅力,所以也很難看到她們在家庭模式中細微的心理變化以及真正的困境。
應該很多人跟我一樣吧。每次回顧90年代的TVB職場劇,都會感嘆裡面的女性形象如此豐富、立體、鮮活,如同我們身邊一個個真實的女性一般。
比如
《陀槍師姐》
裡的
娥姐
。
原本是警局的文員,別人眼中的師奶。
每天回家洗手作羹湯,只求做丈
夫的賢內助,兒子的好媽媽。
丈夫提離婚時,她晴天霹靂,苦苦哀求。
可認清自己要當好單親媽媽,承擔起這個家後,她慢慢成長起來了。
既然當年也是從警校畢業的,為什麼不能當工資更高的警察?
抱著這樣的想法,娥姐開始每天堅持體能訓練,練習發槍,搶著完成高難度任務,最終憑藉自己的努力成為正式的陀槍女警。
曾經苦苦哀求丈夫不要離婚的她,面對熱心人為她拉紅線時,只是淡淡地說:
“沒男人真的不用死。”
這樣的警世名言,也只有自己經歷過了,才能如此雲淡風輕地說出來。
這是一個「師奶」的成長——沒有霸道總裁救援,沒有突如其來的逆襲,只有踏踏實實的努力。
不用編劇專門強調,她的弱和強,我們都能感同身受。
如果說,娥姐最初的師奶身份,並不足以探討「職場女強人的困境」,那麼和《完美伴侶》同拍律師行業的
美劇《傲骨之戰》
,裡面就有位女律師叫
盧卡
。
盧卡工作能力強,聰明、獨立、自信,律所合夥人都對她寄予厚望。
當她懷孕時,也堅信自己不會耽誤工作,並且跟上級保證——
“可以且有能力繼續承擔我的全部工作量。”
然而,當孩子出生後,她的強大開始瓦解,逐漸陷入家庭和事業的矛盾中。
作為單親媽媽,她捨不得和孩子分開,但也不想放棄自己努力多年的工作。
“真是職業母親的詛咒啊
我感覺和你在一起,會錯失工作良機
離開了你,又會很難受
是多花時間工作,少花時間陪你
還是少工作,忘掉合夥人的目標
我可是努力了這麼久啊”
這種困境,並不分階級。
當女性逐漸強大,可以在家庭之外和全世界拼殺時,也不該只是簡單地進行男性和女性傳統義務的互換。
時代不一樣了。
在如今的環境下,觀眾更希望看到的是切實探討「女強男弱」家庭模式是否可行、利與弊,又或是女性在現代社會平衡職業和家庭的不易。
當然,這一切的關鍵都在於,是否真正瞭解女性在職業和家庭中的魅力和困境;是否
正視女性的魅力,女性的喜怒哀樂,女性的困境。
在此之前——
求國產劇別再浪費女神,也別再汙名化「女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