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龍葵,你可能不知道,但這種童年的美味,在你的家鄉叫什麼

我說龍葵,你可能不知道,但這種童年的美味,在你的家鄉叫什麼

01

所有的龍葵都生長在鄉村,所有的鄉村孩子都有一些與龍葵有關的故事,所有的鄉村孩子一生中都會回味龍葵帶給他們生命的獨特滋味。龍葵,是一種讓人魂牽夢繞的植物,生長在廣袤的大地上,等待有緣人來採摘。可是想念它的人卻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這就像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一個心儀的人,卻不知道她的姓名,不知道她家在何處,那種掛牽,那種揮不去的思念。

龍葵,是一個學名,可能說龍葵這個字眼,很多鄉村孩子並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植物。這只是一個與他們不相干的名字。龍葵,聽起來,這是一個詩意的名字,是一個看似很龐大的名字,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向日葵之類的高大植物,其實不然,它是一種極其卑微的植物,遍生在原野路邊,在果實成熟前從來不被人重視。

在我們老家,鄉民們管這種遍地生長的植物叫做“眼肉兒”,我問過很多人,這兩個字應該怎麼寫?到底是什麼意思?除了我母親,別人都沒有給過我一個正面答案,大家都支支吾吾含糊其辭,但是對這種植物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喜愛。我覺得我母親的答案已經很準確,也很美,我母親說,“眼肉兒”就是像眼睛一樣的肉,黑嘟嘟、水靈靈,讓人看著就眼饞。那個年代,肉,在鄉村那是一種夢裡都想吃到嘴的奢飾品。所以我這裡就把龍葵寫成“眼肉兒”,我覺得這個名字真的很形象,很生動,給人引發的聯想有層次,也更具體豐富。

眼肉兒,不但形象美,味覺美,發音也很美,體現著民間智慧。閉上眼睛,想一想那像鄉村處子的眼睛那麼黑的果實,真的能讓人嘴裡生出酸酸的口水。

出於對龍葵的好奇,到網上查了一下,發現了它密密麻麻的名字,苦葵、老鴉眼睛草、天茄子、救兒草、後紅子、天泡草、天泡果、七粒扣、烏疔草、黑姑娘、烏歸菜、地泡子、地戎草、山辣椒、耳墜菜、狗鈕子、野辣椒、野葡萄、酸漿草、野傘子、飛天龍、黑幽幽兒、黑天兒天兒,有象形的,有會意的,有指事的,有假借的,不一而足,也都很生動,不知道哪些來自民間,哪些來自市井,看著也都挺可憐見兒的,但是我覺得這些都不如我們老家的名字叫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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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眼肉兒”,在我們老家,漫山遍野,河套,樹林裡到處都是這種“眼肉兒”,它在生長期並沒有人搭理它,它就那麼自由的生長,如果不被牛啃羊齧,大都能長大,並且最高的能長到一米多高,蓬蓬勃勃的枝葉,結著層層不落的偏紫色黑果,一棵能夠幾個小孩子吃,弄得小孩子們滿嘴滿手的黑紫,腮邊肯定有眼肉的白籽粒,卻渾然不覺。

只有長在大空地或者莊稼地的眼肉才有這樣的茂盛,如果長在樹林中,多半被樹蔭遮蓋的柔弱弱弱,即使是結果也沒有那麼好吃,“眼肉兒”是需要充足的陽光的。秋收時的“眼肉兒”是最好吃的,過了白露,過了寒露,眼肉的果實才最醇厚,好像經過霜露的葡萄一樣的效果。我們那兒的小孩子也管它叫山葡萄,“眼肉兒”的味道也像極了葡萄。

走生產隊的時候,“眼肉兒”並不是很多見,那是“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的年代,特別是長在大地裡的“眼肉兒”很難長成,村民們不厭其煩地收拾勞作,每片地都要耕翻幾次,讓這些孩子們的心頭肉兒很難長成。所以那時候能吃上熟透的“眼肉兒”也是一年中最盼望的事情。

我記得有一年秋天,我母親領著我到村外一個叫小柳樹的黃豆地,在那裡我獨自享受一棵“眼肉兒”的美果,那是一棵長成一米多高的眼肉,是母親在勞作時故意留下來的“眼肉兒”,可以看到這棵“眼肉兒”被鋤頭鏟過的痕跡,但是它奇蹟般地活過來了,並且還長得極其茂盛,在枯萎荒落的黃豆地裡惟有它還是青翠的,果實密密麻麻,一捋一大把,我放在手心裡欣賞一下,然後倒進嘴裡,大快朵頤,那種密集的酸甜,讓滿腮幫子都鼓出酸水來。

我讓母親吃點,母親卻不捨得吃。讓我留幾枝拿回家給我的兄弟們吃。那是我對吃“眼肉兒”最深刻的記憶,在落地的黃昏的光芒裡,母親和我站在一片黃豆地裡,彩色的光線瀰漫在田野裡,永生難忘的場景。

承包到戶後,母親每年在自己的地裡,都要專門留幾棵龍葵,專門留給我們兄弟解饞,當然別的孩子來吃,母親也熱情招呼。母親總是這樣,有好的東西總是讓鄰里分享,這是母親樸素的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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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我已經好久沒有再品嚐到這種酸裡帶甜、甜中有澀的美味了。

今年春節過後,發現家裡的令箭荷花花盆裡長出一棵野草,開始也沒有注意,因為有一些花一直在另一棟房子裡,整個冬天也沒有供暖,就那麼一直冷著,只是偶爾給他們澆澆水。妻子說,長的什麼玩意,拔掉了吧!我說,長著吧!這麼冷的天,還有新生命在生長,多難得啊!那時候令箭荷花也在不知不覺中抽出一些紫色的花蕾,我曾經給令箭荷花總結出一個法則,那就是令箭荷花只有經歷過損害磨難才能怒放盛開。我叫這令箭荷花法則,這個法則同樣適應於人類,只有經歷風雨的人才能終成大器。

當時,我也沒有注意到這是一棵龍葵,隨著春天的到來,龍葵長到一拿長,我認出了這是棵龍葵,我跟兒子說,這是龍葵,也叫眼肉兒。兒子說,龍葵不是仙劍奇緣裡的一個女主角嗎?我說是。兒子問,那怎麼又叫眼肉兒啊!我說我們小時候就這麼叫,像黑眼珠兒一樣的肉肉。兒子問,好吃嗎?妻子說,當然好吃,這是我們童年裡最美的漿果。我也說,這是我們少年時代最美的回憶。兒子說,我真的很期待啊!什麼時候能吃到眼肉兒啊!我說,那你就耐心地等,長在大地的眼肉兒都要在夏天之後才能吃到,這個估計會很快!

不多日,令箭荷花真的在無人的冷屋子裡齊齊綻放,數一數,竟然有二十朵之多,好像因為沒有人在乎,開得更熱烈,我給令箭荷花拍了幾張照片,就算是對她這一年怒放的紀念。細弱的龍葵在令箭荷花的對照下更像是一棵雜草,顯得不倫不類。妻子說,還是拔掉了吧!在花盆裡養眼肉兒,這不成笑話了嗎?我說沒事兒,等令箭荷花開過了,就把他們拿到平臺上去,讓他們自然生長,也不用澆水,也不用收拾,憑天收。兒子也不讓拔掉,他還期待著吃眼肉兒呢!

又過了一些日子,令箭荷花完全開落,我們就將這盆花還有蘆薈等搬到平臺上,平臺上還有一個自己的小菜園,韭菜已經綠了,草莓也已經張嘴,但是栽茄子辣椒柿子還不是時候。妻子說,清明前後一場凍,不怕把花凍死了嗎?我說沒事,這都是皮實的花草,這要是都經不過,他們也太嬌氣了吧!此時,龍葵已經有一尺長,也已經開枝散葉,分成許多枝杈。我說,要是天氣晴好,說不定過些天他們就能開花了。妻子說,沒那麼快吧!不凍死就是好事。我說,那咱們打賭吧!

燕都春短,幾場風雨就把春天給吹走了,夏天一下子就到了,每天氣溫都在直線上升。栽種柿子辣椒的時候,龍葵撲了了很大的秧棵兒,還真的開出了細小的黃蕊白花,花序傘狀,數朵同綴。龍葵的花很普通,沒有什麼特色,我看像是土豆花的縮小版。

兒子說,這回終於要吃到眼肉兒了。我說,別看開花,離果實成熟還早呢!柿子辣椒剛剛栽種的時候,天燥熱無雨,得一天一澆水,平臺不接地氣,水漏,那是從上到下的乾裂,不及時澆水,種什麼都白瞎。去年種菜時,妻子曾經幾次打退堂鼓,說,還得澆水,連水錢都收不回來。我說,也沒想掙錢,就是一個樂趣吧!讓兒子也體驗一下播種、成長、收穫的樂趣。柿子辣椒緩過苗之後,雨水勤了,這個夏天愣是一次也沒有再人工澆過水,我對妻子說,你是有福之人,連老天都讓著你。妻子笑著說,咱們都是有福之人,老天眷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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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在另外的一個大平臺上,原來的草坪也被其他的住戶種上了各種蔬菜,妻子說,看人家的菜都綠油油水靈靈的。我說,咱們家的也快,你種的蔬菜與別人家的不一樣。我們家因為獨自擁有一個小平臺,所以可以種種柿子之類的,而別人家是開放的平臺,只能種大路貨,怕小孩子禍害。園子裡的菜和龍葵在我們不光顧的時候偷著成長,幾天不見,就給你另外一種驚喜,漸漸地小園子被綠色覆蓋了,蓬蓬的綠色,草莓也開花結果了,龍葵更是蔥蘢一片,遮蓋住令箭荷花,不同的枝杈精彩各異,開花的開花,結果的結果,讓人覺得這不是一棵野草,而是一棵花,讓人喜愛的不得了。

大約是袖珍柿子結果的時候,龍葵的果實開始變色了,由青轉淺黑。兒子看到這個變化格外高興,觀察龍葵的果實已經成為他的一項工作。因為雨水勤,我們到園子的時間就很不固定,有時候十天半月也不去看一次,再看時,每次都是驚喜萬分,草莓成熟了,辣椒長大了,韭菜頭茬可以割了。

最讓人高興的還是龍葵可以吃了,我和妻子在忙碌地割韭菜,兒子在那兒觀察龍葵,兒子說,爸爸,我可以吃了嗎?我說,你看它的果實還有青絲嗎?兒子說,爸爸,我看這龍葵不是純黑色,像是紫黑色,裡面已經沒有青絲。我走過來俯下身子看,瑪瑙樣的眼肉兒,那種熟悉的味道在腦海的溝回裡衝擊。我欣喜地對兒子說,兒子,咱們家的這棵龍葵叫龍珠,是上品。兒子說,龍葵和龍珠什麼區別啊?我說,龍葵就是由青轉黑色的,而龍珠就是由青轉紫色的,這個味道最好吃,眼肉兒,龍珠,是不是有些聯絡。

兒子說,我吃了?我說,你摘熟透的吃吧!看看能吃出來什麼味道來。兒子摘下來一串,放在嘴裡咀嚼,說,有一種藍莓的味道!妻子也摘了一串放在嘴裡,也說,真的是藍莓的味道。我也摘了一串,放在嘴裡,還別說,真的是藍莓的味道。這就是人生的體驗,兒子先吃到藍莓,所以他能一下子聯想到藍莓。而我吃藍莓時,腦海裡也曾聯想到龍葵。一家三口就坐在水泥跺上品嚐藍莓味的龍珠,比起龍珠,草莓果過於酸澀。

仲夏時節,太陽毒辣,即使雨水勤,可是令箭荷花和龍珠爭水,再加上蒸發的快,龍珠常常處於乾旱境地。由於園子裡的柿子辣椒草莓的秧棵兒都撲了滿園,即使幾天不下雨,園子也不幹旱。倒是這棵龍珠時常叫苦喊渴。有一天到園子看,發現龍珠竟然枯萎了,大部分葉子邊緣枯黃,龍珠失去水分。我說,趕緊補救吧,澆水。於是澆水,透透地澆水。

第二天再去看,龍珠竟然蓬勃再生。就這樣,這個夏天龍珠一直在和乾旱做鬥爭,幾番枯萎重生,我們就在龍珠的鬥爭中收穫了一茬又一茬的龍珠,一直到秋天,龍珠一直在為我們奉獻美味果實。兒子後來不吃龍珠了,問他,他卻說,這是你們童年最美的美味,還是你們吃吧!我不吃了。我想或許是他不喜歡龍珠的這個味道了,畢竟不如藍莓好吃。但是我想很多年後,他會再回想起這個人間的美味來,即使它再廉價,即使它再卑微。

種一棵龍葵或龍珠或眼肉兒吧!把人世間最美的記憶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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