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超級英雄電影當做AV來觀看 | 韓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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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超級英雄電影與AV

這幾年的超級英雄片裡,我比較喜歡的是《蟻人》。

從八十年代的《超人》,到《蟻人》,三十多年時間,我不知看過多少超級英雄電影,漫威和DC的超級英雄電影,基本沒有落下一部。不過,這類電影看多了,漸漸有種感覺,它就是另一種AV,甚至可以說,

它就是超級英雄A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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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英雄電影和AV的相近之處,不在於它們都在滿足觀眾的意淫需求,不在於它們都讓人熱血澎湃,而在於,它們有著相同的組織和寫作方式。

型別片的故事,其實沒有多少騰挪的餘地,基本上,是看到開頭就知道結局,超級英雄片尤其如此。“超級英雄片”這個類屬,就是最大的劇透,只要知道一部電影屬於這個類別,就已經知道了全部情節:普通人成長為英雄,善戰勝了惡,瀕臨崩潰的世界得到了拯救。這點和AV沒有什麼兩樣,只要知道某個字尾為。avi或者。mp4的檔案,是一個AV,相信沒有人會去問,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看超級英雄片和看AV一樣,求的都是一個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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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而然的,預告片總不會讓你那麼放心

那麼,

看這部AV和看那部AV又有什麼區別呢?

AV製作者們,是這麼做的:情節沒有新鮮度,就要在別的地方製造新鮮度。他們不停地尋找新的女優男優,不停地給他們製造話題,不停地增加感官刺激的強度,素人的時候,強調羞澀,人妻的時候,強調熱烈,淪落到步兵片,強調慘烈,為的都是新鮮感。動作戲沒有新鮮感,就在文戲上下功夫,拍女優吃飯走路,跟她們聊人生聊電影,或者設定點小小的劇情。

超級英雄電影也一樣,新鮮感來自人物的超能力設定、科技更新帶來的特效更新、人物關係設定、場景變化,等等。這和AV的新鮮感來源,非常近似。在創意匱乏,刺激強度不夠時,製片方還會把許多超級英雄拉到一個故事裡,讓他們同時出現,而AV裡的特輯合集,也不外如此,把眾多女優放在一起,讓她們在一部片子裡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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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方面,《蟻人》已是這幾年的超級英雄片裡,新鮮度最高的了。在漫畫階段,蟻人的設定,已經有別於其他超級英雄,不是向著高大威猛去,而是向著微縮而去,這已經提供了新的視角。電影中,特效技術,展現了微縮之後的世界,有新鮮感;木工蟻,子彈蟻、瘋蟻和火蟻的高度還原,有新鮮感;兩對父女關係的設定,家庭和情感的衝突,有新鮮感;保羅·路德扮演的斯科特的性格和身世,有新鮮感;老影帝邁克爾·道格拉斯第一次出演超級英雄片,有新鮮感;文戲部分的鋪墊比較長,有拖沓的嫌疑,但卻改善了動作戲的節奏,有新鮮感。

和《銀河護衛隊》等作品比起來,《蟻人》雖然落腳點小,說的也是微縮世界裡的事,在視覺奇觀上看,沒有《銀河護衛隊》那麼壯觀瑰麗,所有這些點點滴滴的新鮮感累積在一起,讓人對電影產生了強烈好奇,讓它從超級英雄帶來的疲倦感中,跳脫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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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文藝作品與意淫

既然奇幻/科幻類的電影,已經漸漸帶來疲倦感,我們為什還要看這類電影呢?

奇幻/科幻類的電影,本身具有工業時代的技術之美。

《蟻哥正傳》中,Z-4195與芭拉公主被樹葉上墜落的水珠裹住,隨後又奮力掙脫;《巨星喬揚》和《金剛》中猩猩的毛髮幾可亂真,可以擺動,可以在不同光線下出現不同光澤;還有《蜘蛛俠:英雄歸來》那高樓間的騰躍,《入侵腦細胞》中那令人窒息的夢中美景,都擁有一種技術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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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之中,有人熱愛春花秋露,有人卻天生對這種技術之美比較敏感,他們會被一根數學線條完美的弧度打動,會在汽車的光和線條前駐足,也會被影像中那些不可思議的時刻震撼,並對幕後技術津津樂道,在人類的科技進展中獲得內心的滿足,當然,熱愛這種技術之美的,以男性大腦(未必是性別上的男性)居多。

奇幻/科幻類的電影,也能滿足觀眾對於提升智識的渴求。

《駭客帝國》究竟有何寓意,《盜夢空間》中的三層夢境,《蝴蝶效應》、《恐怖遊輪》中的時空以何種秩序推進,都讓觀眾反覆思量,同時,這類電影,還使觀眾的負面情緒得到釋放。《月球》的陰暗,《異形》系列的血腥,《蜘蛛俠》《蝙蝠俠》《鋼鐵俠》《變形金剛》《美國上尉》《亡命暴徒》《死侍》的狂暴,都使得人們長出一口氣,所以,每逢經濟危機,也就是“怪力亂神”電影最猖獗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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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夢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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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最重要的是,

這類電影,將文藝作品的意淫功能,發展到了極致。

意淫是文藝出現的最原始動機,奇幻/科幻類電影,往往深藏著男性的異人夢和英雄救世夢。比如《超人》系列,藉助日新月異的特效,讓超人“想飛就飛”,他飛在大都會市上空、飛在雲蒸霞蔚蒼茫天地間,甚至飛至外太空俯瞰壯麗山河;《X戰警》及美劇《4400》、《英雄》則讓觀眾暢想自己或許也會懷有異能,白天活在剃刀邊緣,夜晚卻是驕傲的巨人。

而《納尼亞傳奇》則把意淫當做玩具送給了他們的目標觀眾:孩童。四個小毛孩,竟然拯救了一個深陷危機的王國,最後還被加冕為國王,孩童觀眾從中獲得的心理上的滿足感,是我們難以體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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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正處在危機之中的世界,最需要的,也就是心理上的解決之道了吧。所以,鬼怪片大行其道,災難片蜂擁而至,超級英雄橫行霸道。當現實不如人意,幻想就開始提供最深廣的慰藉。

3.好萊塢與造神

當然,上面那些原因,也只是表面的原因。

在《復仇者聯盟2:奧創紀元》的片尾,出演員表的時候,畫面上配合出現的,是超級英雄們的雕像,仿照古希臘羅馬風格,並且組成了群像。儘管這些雕像略顯粗陋,和真正的古希臘羅馬雕塑尚有距離,但好萊塢的野心,至此算是徹底亮明:

他們要創造新時代的神話,超級英雄就是新時代的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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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實現這個目標,好萊塢下了是比沙縣小吃更大的一盤棋。

超人誕生於1938年,蝙蝠俠誕生於1939年,美國隊長出現在1941年,綠巨人出現在1962年,蜘蛛俠初次登場是在1962年,鋼鐵俠首次出現是在1963年,超膽俠亮相在1964年,青蜂俠亮相於1966年,就連X戰警,也是六十年代產物,刀鋒戰士,則出現在七十年代。變形金剛年紀略輕,生於1984年,現在也走在奔三的路上。而且,活躍在銀幕上的老英雄,不只有這些多半來自漫威漫畫的超級英雄,還有丁丁、藍精靈和哆啦A夢,他們的歷史也並不短,丁丁和白雪在1929年亮相,藍精靈於1958年在比利時登場,哆啦A夢出現在196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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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神話英雄,開始是單獨作戰,漸漸產生聯絡,進入一個譜系,在他們被某個娛樂公司收購之後,這種譜系就更為完整,這個譜系裡,包含了他們的身世、關聯、武器(比如《復仇者聯盟》裡的無限寶石、無限手套和V金屬),以及一個越來越精密的世界觀。和這個過程同時進行的,是他們的影像化之路,他們的故事變成動漫、電視劇、電影,

好萊塢的群星,給他們的形象度了一口生人氣。

之所以用這麼長的時間佈局,首先是因為,這些形象需要發酵、修正、與時俱進,需要以巨大的耐心積累故事、醞釀歷史,培育它們和人群之間的感情,所以,一個超級英雄,需要五十年時間才能成就,才能立得住腳,並且顯得豐富和有說服力。其次,能夠在電影裡展現他們神奇力量的CG技術,在這十年裡才真正成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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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時間因素尤為重要,幾十年時間下來,他們已經成了幾代人的成長記憶,這些人又會給他們增添新的傳說和細節。古希臘羅馬神話或者其它神話譜系,都是這樣成型的,只不過,它們能夠藉助的傳播手段,是神話、史詩、雕塑、繪畫,耗費的時間,更為漫長。

於是,這些誕生於半個世紀甚或更些時候的超級英雄,成了新時代的神話人物,進入了我們的話語體系,甚至取代了我們自己的神話人物

,佔領了本來該由山海經群英、封神榜神魔、西遊眾神,以及草根神話明星如馬良等人佔領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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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電影”和“神話”的關係,陳國富導演曾經這樣說:“我們必須思考電影與神話之間的關係。神話對於人的安身立命有必要的作用。二十世紀電影的發明等於開發了一個新的神話媒材,也由於好萊塢的獨大,其它文化的電影業幾乎都喪失‘新編神話’的權力。” 他也說:“或許, 參加選舉的造勢晚會和更換新型的手機,也算參與了共同的儀式行為,但是,少了電影神話,也就少了現代人在生存途中,獨屬於自己的位置”。正是基於這種考慮,他認為,電影工作者(或者說,故事創作者)要注重和大眾溝通 ,尋找集體交流的情緒。

就是說,

人們需要神,需要不斷地創造神。

這是觀眾喜歡超級英雄片的原因,為了審美,為了尋找刺激,為了獲得知識,為了意淫,都只是表面原因。

但目前看來,創造新神的能力,都已經被好萊塢壟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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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神話失去權威,新神話培育無能,是我們此刻最大的窘境,也是最大的失落。參考美國的超級英雄的成長史,我們不難得出結論,即便現在動手創造(包括用古代神話進行再加工)新神話,也已經晚了,神話人物的成長期,至少需要三十年,多的甚至需要七十年到上百年,即便取其中間位,再算上現代傳播的威力,也得按照五十年來考量。而那時,那些已經成熟的好萊塢新神話人物的形象,也將進一步壯大。

我們可以想見,五十年後,人們所能看見的神話,恐怕都是好萊塢創造的神話,別的神話人物,都被邊緣化,慢慢失去神力,日漸蒼白萎縮。托馬斯·匹克迪《二十一世紀資本論》中的觀點,其實也適用於文化領域,神話人物的增長速度,也有貧富之分,而且貧富分化會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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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脫離現在的未來,未來是從現在開始建設的。我們無法預測未來的其它領域是什麼模樣,卻已經知道,我們是眾神死亡的目擊者,因為,我們沒能給舊日的眾神注入神力,也沒能創造新的眾神。

《復仇者聯盟2:奧創紀元》裡,“鷹眼”的妻子,望望窗外的鋼鐵俠和美國隊長,猶豫著說:“你們這些……神。”這些神離我們如此之近,以至於讓我們覺察不出他們正在霸佔整個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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