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黑騾子

父親的黑騾子

我家曾經有一匹性情溫順的全能大黑騍騾子,那是八一年生產責任制時,父親透過“抓蛋蛋”從生產隊手裡抓到的價格只有四百元的頭牯,提起這匹牲口,它和父親還有著二十多年的特別之緣。

那還是七十年代初期,生產隊高腳牲口槽上的一匹棗紅騍馬和縣畜牧配種站叫驢配種十一個月後產下的騾駒,當時生產隊有四槽頭牯,一槽高腳和三槽黃牛,父親是四名飼養員之一。高腳牲口槽一個洋馬和三個母馬,不知什麼原因,騾駒母親總是不待見它的這個變種幼崽,其它馬匹或許覺得黑騾駒和它們並非同類而總是欺負這小畜生。無奈之下,隊長便將騾駒交由父親同另外三頭黃牛放在一起隔槽混合飼養,從此,這匹黑騾子便成了父親的“手下兵”。到七十年代末,黑騾子已經被父親調教成既能駕轅又能拉梢還能拉犁拉耙套碾子的“壯勞力”,後來遇農村土地大包乾,這匹大黑騾子像老天有意安排似地便成了我家牲口。

十一二歲的時候,由於家裡睡覺地兒不寬展,我經常隨父親晚上蝸居在隊上飼養室單頁炕坯的土炕上,白天經常幫父親割苜蓿鍘草推土墊圈拌草,晚上熄燈後靜聽頭牯嚼草老牛調(tiào)草的美妙旋律,耳聞目濡,所以我自小就會踅篩子拉鍘把遞草擩麥秸推土車等農活,更瞭解高腳牲口不同於老黃牛的生活習性和生活規率,知道與牲口交流的簡單語言。

高腳牲口和其它大家畜的生活習性有所不同。騾子主食衣子(麥子顆粒包衣),沒衣子時也吃鍘碎的麥草,佐料是青草苜蓿外加麩皮,輔料用豌豆大麥或御麥豆兒,而牛隻吃麥秸不吃衣子,佐料是青草苜蓿根外加粉碎的苞谷或油渣,牛一般不給吃硬料。高腳一天二十四小時立著,即使睡覺也如此,一旦臥下肯定是生病了,牛休息時是臥著的。牛不吃草時嘴不停點調(tiào)草以幫助消化,而高腳牲口則眼打摸著好像沒睡醒,沒事時常啃槽邊。騾子只喝清水,剛打的井溫水或經晾曬的溫水最好,不然會容易得病,而牛口粗,連洗鍋惡水喝都沒事。高腳牲口都有個毛病愛尥蹄,所以生熟人儘量少在其身後站立,而牛特別是犍牛愛用犄角抵人,所以,在牛頭上儘量少逗,謹防被抵傷。

父親的黑騾子

高腳牲口與其它牲口的生活規律也大不相同。黑騾子由於體型結構和牛不同,所以勞動時的行頭自然不一樣。騾子使的是鐵岔子,壅擁,枷棒子,而牛的行頭除了牛犢時扎的永久性鼻圈外只有V字型槐樹枝丫做的艮子。高腳不比黃牛有耐力,所以拉犁套磨時快走一陣要緩口氣,而牛雖噗裡噗踏走的慢但中途一般不歇息。高腳牲口蹄子堅硬耐摩,所以適合在水泥地或柏油路上長時間行走,而牛蹄子不耐摩,所以只能在田裡或土路上行走。騾子善跑所以和驢馬一樣適合遠距離騎行,而牛脊樑杆堅挺適合負重前行。高腳牲口每每卸套必須轉圈引導其打滾後方可歇息或拉上槽,而牛就沒這個必要。牛的全身都是寶,牛肉是餐桌上的美味佳餚,特別是大腿或後臀上的犍子核(hú)兒肉越外筋道並且有嚼頭,牛皮耐拉耐摩,被皮匠熟皮後可以擰成出繩或大繩,也可以做成不容易扯斷的皮條用於韁繩籠頭坐坡肚帶鞭子等農具製作,還可以做成價格不菲的皮鞋和真皮沙發。而騾子肉聽老年人說不能吃,說誰吃誰將來不生育,皮子撂了都沒人拾。

所有大家畜一歲之後不等牙扎齊,首先要做的就是基本語言訓練和動作要領調教。經父親不厭其煩地耐心訓導,小騾駒悟性非常強,時間不長就能和莊漢人簡單語言交流,比如:“嘚兒啟”即前行,“喂哎”為停下,“哦哦”是往外,“lǚ”(音:捋)為朝裡,“調”(diǎo)為屁股往外側擺,“稍噢”是朝後挪動,“抬”為抬腳“蹺噢”為跳躍,“畔子、犁溝”意指讓牲口看著畔子順犁溝走。小騾駒開始幹活時先是被人牽著走,三五天後騾駒沒費吹灰之力就自行進入了角色。

黑騾子成了我家頭牯後,父親對其疼愛如子關愛有加,有時比自己生命都重要。好多次我親眼看見天下著雨,雨衣沒穿在父親身上卻披在騾子身上,自已被雨淋的像“落湯雞”。還有一次,父親帶著黑騾子在地裡幹活,中途歇息時,把本來給自已準備的乾糧省出來勻給黑騾子吃。另外,父親每次路過牲口棚,儘管門窗緊閉,門外還掛著門簾,黑騾子就能辯得父親腳步聲而隔門連踢帶跘地故意把鈴鐺弄的山響,它用這種特別方式和主人打招呼。每每父親走到跟前,黑騾子總會用它的頭在父親身上蹭來蹭去,父親早已習以為常不慍不惱。十五六歲的時候我就學會了套車套犁和吆騾子揭地,不知不覺之中我也愛上了黑騾子,喜歡它訓服的性格,更喜歡與其搭伴在田裡勞作。

父親的黑騾子

大凡牲口時間長了都通人性,父親的黑騾子更是如此。我家因為黑騾子置備了一輛輕型鐵質馬拉車,重車時父親從不坐在車上吆車,相反,遇有上坡或路面坎坷難行時,父親便從車側掛一鋬繩置於自己肩膀上給黑騾子助力,只有空車時才坐於車前,高興時也吼兩三句亂彈,黑騾子仰頭豎耳,脖項鈴聲鐺鐺,精氣神十足。

黑騾子和父親相處感情頗深,黑騾子對我家可謂鞠躬盡瘁,把力出扎咧。因為它我們兄弟姐妹才有更多的時間在外安心工作和學習;因為它家裡也省去好多人工和機械化開支,同時,也為父親半生田間勞動減輕了不少負擔。父親帶著他的黑騾子不僅精耕細作全家十八畝責任田的諸多活路,而且叼空還走南闖北給遠在幾十里路程之外的姐妹和姑舅親戚們幫忙做活。除此之外,為了讓本村學校的先生關照我們的學習,曾給郭力老師無償犁地;為了朋友友誼,主動為在外工作的郭永德數次耕田種地,以解除他的後顧之憂;有病在身的郭林叔、孤兒寡母的參娃嫂以及左鄰右舍的一眾鄉鄰都不同程度得到過父親和黑騾子的幫助並從來不收任何人所給予的報酬,有時到飯時經過人家門口都不曾進去吃一口飯菜,弄得人家忒不好意思,實在推辭不過時,臨了提三五斤麩皮就算是謝承了。

2000年,黑騾子是在無奈之下才被父親“狠心”地賣給了縣東鄉一位跑短途運輸的糧販子的。原因有二:一是家裡土地全都栽了果樹,牲口實在派不上了用場;其次是父親因為身體的原因已經沒力夫經管黑騾子了。買主來時給老騾子出價一千二百塊錢,父親根本沒拔二核(hú音:胡)兒,唯一的要求就是儘量善待它。黑騾子臨出門時,父親眼裡閃著淚花,依依不捨,黑騾子也眼含淚水,三步一回頭地望著站在門口久久不願回去的父親。

父親的黑騾子現在身處何處不得而知,按時間推算,老騾子肯定已不在人世,但願黑騾子能重新回到已在天堂的父親身邊,希望它載著慈祥的父親雲遊四方,重溫昔日舊情,共享世外繁華!

我想念父親的黑騾子,更思念遠在天堂的老父親!

父親的黑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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