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筆記:在星光游泳

保定筆記:在星光游泳

梁東方

春節的時候,人們在吃飯糰圓之餘總還是要有些出遊與運動的專案,這樣才好吃動兩平衡,才好化食之後再香噴噴地吃飯。

在所有的運動專案裡,冰天雪地裡去游泳是很獨特的一種,即便不是戶外而是到室內,對於沒有日常游泳習慣的人來說也一樣是不尋常的經歷。冬天裡,身體已經習慣了收縮和內斂,而游泳則必須開放和舒展,由冬天的格式突然到夏天的格式裡去,大約是一直生活在北方不能去海南避寒的人們聊以自慰的一種途徑。就像在冬天吃冰棒、在夏天吃火鍋一樣,在與環境的強烈反差中,體會到某種嶄新角度上的愉悅。

不過,如果不是平常有經常游泳習慣的人,出於對於冷的恐懼,還是在去不去游泳的問題上會猶豫,直到走進假日期間門口廣場上車少人少的星光酒店,換了儲物櫃的磁感應鑰匙手環才算是義無反顧地進去換衣服了。換衣服之後沖淋浴,淋浴的水可以調到很熱,很舒服,不過馬上意識到如果這樣用熱水沖澡的話,一會兒不衝了就會感覺更冷,所以理智還會讓人將旋鈕扭到溫水甚至偏涼的程度上去。即便如此,在蹚過更衣室和泳池之間的清潔水池的時候,還是會覺著冷得人縮手縮腳齜牙咧嘴起來。

站在泳池邊上和到水中游起來之間需要克服的依舊是這個冷的問題,剛剛著了泳池裡的水的身體一時難以適應,需要反覆撩水逐漸讓四肢和心臟都習慣泳池裡水的溫度。也有那種長痛不如短痛的人,直接下水,經過一陣吱哇叫喊之後也就適應了。已經在泳池裡的人沒有一個人還表現出這種冷的不良感覺來,以往的經驗也是隻要下了水遊起來一切就會好起來的。在水裡的運動也是運動,也會讓人在運動中有更強大的對水溫的克服力。

說起水中運動,還真是一種需要動用身體全部肌肉和關節的運動;因為只要下水之後,這種消耗就時時刻刻持續著,所以只要不是習慣游泳的人,很快就會感覺到疲乏,是那種心裡還完全不承認但是肢體卻已經很無奈地宣告無能為力的疲乏。遊一段就需要站定了休息休息,休息休息再遊一段,再休息。

休息的時候就會忍不住看看周圍同樣在游泳的人,他們有的從容不迫有的小心翼翼,有的不以為然駕輕就熟,有的手忙腳亂舉步維艱。讓人意識到所謂游泳,其實很關鍵的是這種心態上對水的親和力的大小,有水性的人在水中不慌不忙,沒有水性的人在水中手忙腳亂。即便不會游泳,只要在水裡的時間足夠長了,水性增長了,距離會游泳也就不遠了。

果然,與剛剛下水的時候手腳生澀比起來,在遊了幾個來回以後,不論划水還是換氣都漸漸平和下來,漸漸有了一點點頻率,不再那麼怕水,不再因為腦袋沉入水中而產生劇烈的壓抑感……

在水中人會有一種不同於任何其他地方的視角,以這樣的視角看世界,看人與被看,都顯得獨一無二:男人女人都以最大程度的裸露方式互相呈現在這樣的公共場合裡。人的身體性被以這樣社會意義上的互相展示的時候既是一種自然而然,也一定是一種並非日常的特殊情況。

非經鍛鍊的身體,上了年紀的身體,是經不起這樣的審視的。每個人在衣服的社會性的遮掩下,在相當程度上都忘了自己身體的缺陷:肌肉不發達,肚子太大,身體太單薄,太胖,太瘦,太黑,太白,等等。所有穿著衣服可以掩蓋的缺陷,現在都赫然在目。

有個笑話,說兩個經常游泳互相都覺著面熟的人在公交車上相遇,便打了招呼說起話來。說了好一會兒,一方對另一方說:你不是經常去游泳的老張啊!另一個說:你不是經常去游泳的小李啊!無他,互相都沒有見過對方穿著衣服的樣子而已。

這時候,泳池邊來了兩位身體健壯的女子,她們還很有專業範兒地穿著大背心,時隱時現地露出泳衣尖尖的銳角,彎腰伸背,轉膝踢腿,長時間在池邊做著準備運動。準備夠了才一下跳入水中,以動靜很大濺起大量水花的方式大功率地乘風破浪起來,讓所有游泳的人側目。她們都是經常游泳的練家子,胳膊渾圓,肌肉發達,自由泳和蝶泳的泳姿也是泳池中鄙視鏈最頂端的格式。其閃電一樣往返的頻率讓人覺著池子太小,她們根本施展不開。

在保定,泳池裡見到這樣的景象應該屬於大機率的事情。保定有著悠久的游泳傳統,很多小孩子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參加有系統的游泳訓練。有人說,在游泳領域,保定的冠軍就是河北的冠軍,也就是全國的冠軍,是全世界的冠軍。冠軍代有才人出,層出不窮,資源儲備豐厚,豐厚在當地相當普及的大眾游泳傳統,豐厚在人們日常生活裡這樣無論什麼季節都願意到泳池裡來運動運動的習慣。

游泳的樂趣在洗澡穿衣吹乾頭髮渾身輕鬆也不無疲憊地走出來的時候,達到了事後的一個高峰。坐在空無一人的大廳沙發上從衣服兜裡掏出手機來刷一刷,體會渾身上下的所有的細胞在活躍之後的甜美的休憩。節日裡的酒店人很少,正可以完全不受打擾地享受一段安安靜靜的時光。在這樣運動之後的安靜裡,想象酒店之外的整個城市依舊在不停運轉的喧囂之中,人是有一種自己在這個時間裡做了正確的選擇的慶幸的。正確的選擇就是來游泳,並且為以後再次來游泳奠定著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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