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強:要依汪曾祺,三校師生還得多走兩千裡 | 讀汪百事108108

* * *  012期 * * *

徐強:要依汪曾祺,三校師生還得多走兩千裡 | 讀汪百事108108

作者 徐強

98

汪曾祺散文時有記憶或史實錯誤。《修髯飄飄》:“他(聞一多)和幾位教授帶領一群學生從北京步行到長沙。”如《七載雲煙》:“三校部分同學組成‘西南旅行團’,由北平出發,走向大西南……自北平至昆明,全程3500裡,算的是一個壯舉。”按,長沙臨時大學再遷雲南時,一部分師生組成“湘黔滇旅行團”,徒步遷往昆明,並非從北平出發。所謂3500裡,當指長沙到昆明的距離。

徐強:要依汪曾祺,三校師生還得多走兩千裡 | 讀汪百事108108

“湘黔滇旅行團”輔導團成員合影

右五蹲坐者為聞一多

99

時下刊物分三六九等,一些牛作者接受約稿看物件。汪曾祺似乎不很在意刊物“級別”,興之所至,再“低”的刊物都不歧視,供稿內容則善於“看人下菜碟”,根據報刊性質和讀者物件提供合適的作品。他為《書友週報》寫過《書到用時》,為《中國珠寶首飾》寫過《彩雲聚散》(包括《蕉葉白》《田黃》《珍珠》三題)、為《中國名牌》寫《名實篇》,為《中國烹飪》寫不少美食類文章,為《中國旅遊報》寫旅行記,為地質刊物《新生界》寫《地質系同學》,為《中國體育報》寫《踢毽子》,都十分貼切。他沒法不成為報刊編輯心目中最體貼編者的作者。

100

汪曾祺年輕時“耽佳句”,大有語不驚人死不休意味。《小貝編》說人在夢裡是個瘋子,他自己夢成一句話:“秋天是一節被刪的文章。”《幹荔枝》引詩題“春天”詩結句:“看人放風箏放也放不上,獨自玩弄著比喻和牙疼。誰也不欣賞。”以及“所有的東邊都是西邊的東邊”等句,五十年代的小字報《惶惑》中說“我愛我的國家,並且也愛黨,否則我就會坐到樹下去抽菸,去看天上的雲”,“我願意是個瘋子,可以不感覺自己的痛苦”……諸如此類,在我看來都堪為汪氏“金句”。高郵

趙德清

先生主持汪迷部落,前年曾發起汪曾祺金句評選,可惜這些都沒人提。

101

汪曾祺有深厚詩學修養,又長年從事戲曲唱詞寫作,漢語語感能力強,造語符合聲韻規律。單說仄起平收這一點,如《知味集》徵稿小啟:“浙中清饞,無過張岱,白下老饕,端讓隨園。”“或小市烹鮮,欣逢多年之故友;佛院燒筍,偶得半日之清閒。”“顏色饒有畫意,滋味別出酸鹹”;《故人往事》:“老白粗茶淡飯,怡然自得。化紙之後,關門獨坐。門外長流水,日長如小年。”下筆自然,又無不得體。

徐強:要依汪曾祺,三校師生還得多走兩千裡 | 讀汪百事108108

《知味集》初版本書影

102

汪曾祺深得前代作家“煉字”傳統。於古人,他欣賞過蘇東坡寫病鶴“三尺長頸擱瘦軀”之“擱”字;於現代作家,他推崇過魯迅“剩在房間裡”的“剩”字、“醬在一起”的“醬”字、沈從文“獨自一人,坐在灌滿了涼風的船頭”的“灌”字、看人打牌的水手“鑲在那裡”的“鑲”字、阿城“老鷹在天上移來移去”的“移”字等。他本人在《花園》中寫土蜂“拖著個肚子”,《紫薇》中寫“它起翅飛去,花穗才掙回原處,還得哆嗦兩下”的“拖”“掙”都是工穩煉字的典型。至於小說《虐貓》標題中“虐”字雖被質疑不合語法,他也是琢磨許久,沒有找到更合適的說法才保持的,同樣留下了苦心煉字的痕跡。

103

汪曾祺寫文章觸及過寫作可教不可教的問題。他本人的學文之路,在該問題上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個案。有人或以為汪曾祺的經驗不可學,我的觀點相反,認為他的作品容易模仿,他的談文論藝之作可信,他的從生活、閱讀、鑑賞到創作的路程值得效法。所以,我向學生推薦作為學問壓艙石、寫作指南針的典範作家時,汪曾祺一直是首選物件之一。

104

研究一個作家,不僅要讀這個作家的書,還要力爭讀他所讀過的書。汪曾祺的學問屬於雜學,涉獵廣,而且不乏偏門,但循他的書單逐一瀏覽精讀,除了獲得學問新知,每每能對汪曾祺有所領悟。我因為汪曾祺而加深印象的書包括以下數種:《辭海》、《夢溪筆談》、《荊楚歲時記》、《夢梁錄》、《東京夢華錄》、《癸巳類稿》、《十駕齋養新錄》、《一歲貨聲》、《植物名實圖考長編》……

105

汪曾祺的字,有童子之功,在同代作家中功底算得深厚。他少時曾寫《圭峰碑》。這個碑的書者是唐代裴休,米芾評其“率意寫碑,乃有真趣,不陷醜怪”。我晚近才得以仔細觀摩該碑,恍覺汪曾祺書寫中的真趣率意等特徵淵源有自。

徐強:要依汪曾祺,三校師生還得多走兩千裡 | 讀汪百事108108

《圭峰碑》(區域性)

106

2019年秋季,我召集新文學作家手稿研究論壇,特意選出汪曾祺四篇手稿彩印成冊,作為會議資料贈送與會專家,得到大家歡迎。這大概是迄今以手稿為主題匯印的唯一一本汪曾祺作品集。

107

小說《鑑賞家》以及大量有關各門類藝術作品的散文、評論,證明汪曾祺是現代最好的文藝鑑賞家之一。如果要為文藝鑑賞開列參考書,汪曾祺的這些作品當列榜首。

108

沈從文先生留下的動態影像與聲音不多,我只在現代文學館聽過他的錄音。汪曾祺比他的老師幸運不少,留下了一些影音資料。我最早是從施行先生寄贈的光碟中看到汪曾祺的影音形象,近幾年陸續在網路上看到一些,但總得來說還嫌不多。如果汪曾祺先生多活十年最好二十年,趕上電子傳媒時代的全盛時期,那麼他留下的影音一定多得多,像我這樣沒有見過他的研究者就會少一些遺憾。

徐強:要依汪曾祺,三校師生還得多走兩千裡 | 讀汪百事108108

汪曾祺紀錄片《夢故鄉》

徐強:要依汪曾祺,三校師生還得多走兩千裡 | 讀汪百事108108

徐強:要依汪曾祺,三校師生還得多走兩千裡 | 讀汪百事108108

徐強:要依汪曾祺,三校師生還得多走兩千裡 | 讀汪百事108108

徐強:要依汪曾祺,三校師生還得多走兩千裡 | 讀汪百事108108

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