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獨臥空床,想著你和種種閒事

嘉陵驛二首(篇末有懷)

元稹【唐】

嘉陵驛上空床客,一夜嘉陵江水聲。

仍對牆南滿山樹,野花撩亂月朧明。

牆外花枝壓短牆,月明還照半張床。

無人會得此時意,一夜獨眠西畔廊。

(選自《元氏長慶集》)

嘉陵夜有懷二首

白居易【唐】

露溼牆花春意深,西廊月上半床陰。

憐君獨臥無言語,惟我知君此夜心。

不明不暗朦朧月,非暖非寒慢慢風。

獨臥空床好天氣,平明閒事到心中。

(選自《白氏長慶集》)

陳可抒說,

元和四年,元稹三十而立,以監察御史的身份前往東川。此時他為母親守孝三年完畢,才得授官,理應是大展宏圖的好時候,

然而,大概是家事繁亂未安的緣故,元稹總是心中繚戾

,一面發出“可憐春盡未還家”的感嘆,一面又無比地思念著遠在長安的一群朋友——白居易、李杓直、白行簡、李復禮……

一路上,元稹如獲至寶地讀著李逢吉、崔韶、白居易等人寫在洛口驛的題詩,也在漢川驛夢到了與李杓直、白居易同遊曲江(此夢可參見文章:《我想你的時候,你想我了嗎》),還很感慨地期待著“幾人潛傍杏園東”,然而,他最思念的人還是白居易。在《夢遊春七十韻》詩序中,元稹寫道:

斯言也,不可使不知吾者知,知吾者亦不可使不知。

樂天知吾也,吾不敢不使吾子知。

漫漫人生之旅,所幸有白居易這個“知吾者”,卻奈何天各一方,豈非是造化弄人?行至嘉陵驛,元稹心思煩亂,略帶傷感地寫道:“

無人會得此時意,一夜獨眠西畔廊。

所謂“無人會得此時意”,寫的是他旅途上的孤單,大概元稹這一路上也沒能遇到可以對談之人。與這份抱怨相對應的,是元稹在篇末標註了兩個字——“有懷”。

“有懷”的是誰?不言而喻。元稹在東川路上寫詩十二首,白居易也寫了十二篇與之相和,並解釋說:“

十二篇皆因新境追憶舊事,不能一一曲敘,但隨而和之,唯餘與元知之耳。

這一次,面對元稹的孤單,白居易先是順話搭音地表示道:“

憐君獨臥無言語,惟我知君此夜心。

”然而,光是這兩句簡單的話語,又怎麼能撫慰元稹的懷念呢?於是,白居易又接著寫道:“

不明不暗朦朧月,非暖非寒慢慢風。

白居易向來以閒適的氣質面對一切,而這不僅是一種風格,實在也是他的人生智慧所在。

元稹一會兒看到“野花撩亂月朧明”,又一會兒看到“月明還照半張床”,這是他心亂如麻,月明當空而不知何以自處。白居易卻告訴他:“不明不暗朦朧月,非暖非寒慢慢風。”一切變化如常,不妨泰然處之。兩人相隔千里,我也是“獨臥空床”,頗能體會君之難處,然而,

只要心中安然閒靜,天氣就不算太壞,種種過往也不過只是閒事而已,夜半之煩慮,也總會變成平明之豁然。

舊事如織,“不能一一曲敘”,索性就放之任之,由它慢慢從心中流過。既然總有相逢的時刻,到時再把酒暢敘,一澆胸中塊壘,豈不美哉?

又過幾日,元稹到了望喜驛,處理文書直至深夜,小憩片刻,

在杜鵑啼鳴中醒來,看到“一道月光橫枕前”,這也許就是白居易的月光灑下的種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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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獨臥空床,想著你和種種閒事

詩人、詩評人

陳可抒

評註出版《海子抒情詩全集(評註典藏版)》

細講詩歌,庖丁解牛,學詩必讀,解詩為馬

新書《人生無意讀莊子》、《少遊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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