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錢起贈闕下裴舍人 學習奉承之意如何巧妙道出

前言

中唐詩人錢起的粉絲,大多從其試帖詩《省試湘靈鼓瑟》而來:

善鼓雲和瑟,常聞帝子靈。馮夷空自舞,楚客不堪聽。

苦調悽金石,清音入杳冥。蒼梧來怨慕,白芷動芳馨。

流水傳瀟浦,悲風過洞庭。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

這種五言六韻的排律,是古代最常見的科舉應試詩體(試帖詩)。考試的時候,不犯錯是最重要的一點,因此在這種關鍵時刻,詩人們反而很難寫出佳作。好比足球世界盃的決賽,很少踢出精彩的表現。 而錢起的這首詩是試帖詩中超一流的作品。

不過今天主要學習的是錢起的一首七律,我們來看看,如果想作詩討好別人的時候,如何巧妙的奉承恭維,卻不讓人覺得肉麻。當然,我們首先還是瞭解一下錢起的生平。

讀錢起贈闕下裴舍人 學習奉承之意如何巧妙道出

一、錢起其人

錢起(722?-780年,生卒年存疑)是吳興人,字仲文。他其實和杜甫王維等人一樣活躍於盛唐,他是玄宗天寶九載(也有說十載)進士。

在唐代宗時期,有大曆十才子之說,錢起是其中的一位,代宗大曆初至文宗大和末(766-835),共69年,被劃分為中唐。因此常被人認為中唐詩人。安史之亂時,錢起逃難在外,肅宗至德二載(757)還長安後,錢起曾經擔任藍田縣尉,與隱居終南山的王維經常酬唱 。寶應二年(763)後入朝任司勳員外郎、司封郎中,終考功郎中、太清宮使。

錢起的兒子錢徽政治地位比老爹要高得多,《舊唐書·錢徽傳》中記錄了錢起的一段故事:

錢徽,字蔚章,吳郡人。父起,天寶十年登進士第。起能五言詩。初從鄉薦,寄家江湖,嘗於客舍月夜獨吟,遽聞人吟於庭曰:“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起愕然,攝衣視之,無所見矣,以為鬼怪,而志其一十字。

起就試之年,李暐所試《湘靈鼓瑟詩》題中有“青”字,起即以鬼謠十字為落句,暐深嘉之,稱為絕唱。是歲登第,釋褐秘書省校書郎。大曆中,與韓翃、李端輩十人,俱以能詩,出入貴遊之門,時號“十才子” 。

錢起最為人稱頌的兩句詩是: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卻被不少人說成來自於鬼怪之說。

錢起除了兒子錢徽有出息外,還有一個外甥大名鼎鼎,就是大書法家:懷素(俗姓錢,字藏真),《唐才子傳》贊錢起“一門之中,藝名森出,可尚矣。”

讀錢起贈闕下裴舍人 學習奉承之意如何巧妙道出

二、錢起與郎士元、劉長卿、王維

錢起的官職雖然不甚高,但是詩名顯赫。據宋朝錢易的《 南部新書》講:

大曆來,自丞相已下出使作牧,無錢起、郎士元詩祖送者,時論鄙之。

如果唐朝的官員離開京城,沒有錢起或者郎士元作詩相送,是很沒有面子的事情。

葛立方《韻語陽秋》記載 :

錢起與郎士元齊名,時人語曰:“前有沈、宋,後有錢、郎。”

不過葛立方很不以為然,認為郎士元遠遠不及錢起,他還舉了幾個例子說:

然郎豈敢望錢哉!起《中書遇雨》詩云:“雲銜七曜起,雨拂九門來。”《宴李監宅》雲:“晚鐘過竹靜,醉客出花遲。”《罷官後》雲:“秋堂入閒夜,雲月思離居。”《對雨》雲:“生事萍無定,愁心雲不開。”亦可謂奇句矣。

士元詩豈有如此句乎?《贈蓋少府新除江南尉》雲:“客路尋常隨竹影,人家大抵傍山嵐。”《題王季友半日村別業》雲:“長溪南路當群岫,半景東鄰照數家。”此何等語!餘讀其詩,盡帙未見有可喜處,以是知不及起遠甚。

葛立方舉例了錢起的詩句和郎士元的詩句來對比,郎士元的這幾句確實平平無奇,遠不如錢起的這幾句出奇。不過田忌賽馬,未必都是好馬相對比。

真正與錢起並稱的人是劉長卿(約726 - 約786),後人詩話常以錢、劉並舉:

詩至錢、劉,遂露中唐面目。錢才遠不及劉,然其詩尚有盛唐遺響。明胡應麟《詩藪》

天寶以還,錢起、劉長卿並鳴於時,與前諸家實相羽翼,品格亦近似。至其賦詠之多,自得之妙,或有過焉。《 唐詩品彙 》(明)高柄

胡應麟認為錢起遠不如劉長卿,不過錢起的詩還是有不少盛唐的氣度。後人也常常和王維來比較:

仲文五言古彷彿右丞,而清秀彌甚。然右丞所以高出者,能沖和,能渾厚也。《唐詩別裁》((清)沈德潛

仲文詩如芷珠春色,精麗絕塵,右丞以後,一人而已。(清)喬億 《大曆詩略》

盛唐之後,中唐之初,一時雄俊,無過錢、劉。然五言秀絕,固足接武,至於七言歌行,則獨立萬古,已被杜公佔盡,仲文、文房皆浥右丞餘波耳。《石洲詩話》 (清)翁方綱

翁方綱說,錢劉二人的五言詩,確實繼承了盛唐的水準,不過七言就不能和杜甫相比了。錢起、劉長卿都是王維的餘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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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錢起如何寫恭維之作?

錢起在科舉不順利的時候,曾經寫過一首七律獻給一位姓裴的中書舍人。在唐代,中書舍人是皇帝身邊的“侍從之臣”,實際權力範圍很大。

這首詩的目的其實很明顯,就是想走個後門,讓對方幫幫自己。這種干謁詩很多人都寫過,例如前面文章裡說的孟浩然,他給宰相張九齡寫過一首五律,《望洞庭湖贈張丞相》: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

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

孟浩然說,我想渡河沒有船,聖明時期卻不做官報效明主是一種恥辱,如今只能看著別人釣魚,自己空有羨慕之情。不過,張九齡並沒有幫上什麼忙。孟浩然所託非人,一生都是布衣。

我們看看錢起的這首《贈闕下裴舍人》

二月黃鶯飛上林,春城紫禁曉陰陰。長樂鐘聲花外盡,龍池柳色雨中深。

陽和不散窮途恨,霄漢長懷捧日心。獻賦十年猶未遇,羞將白髮對華簪。

此詩的目的就是最後一句:羞將白髮對華簪。我的頭髮都白了,但是還沒有當上官。言外之言很明白,你是不是要幫幫忙呀?

為什麼我需要別人幫忙呢?因為:獻賦十年猶未遇。

獻賦的故事很多,最早的有司馬相如給漢武帝獻《子虛賦》、《上林賦》,後有楊雄獻《甘泉賦》、《羽獵賦》、《長楊賦》給漢成帝,與錢起同時期的杜甫也曾經向唐玄宗獻《三大禮賦》。

獻賦十年猶未遇,意思是我很有才,但是懷才不遇,與孟浩然”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意思差不多。

為什麼是裴舍人而不是別人呢?前面四句委婉的寫出了原因,錢起的前四句雖然寫景,但是透過寫景能看出裴舍人的地位與眾不同:

二月黃鶯飛上林,春城紫禁曉陰陰。長樂鐘聲花外盡,龍池柳色雨中深。

前兩句透過寫景點明時間地點,三四句還是寫景,有聽覺、有視覺。 前四句主要的幾個意象可以看出裴舍人的尊貴:上林、春城紫禁、長樂鐘聲、龍池。

上林苑,是漢武帝劉徹在秦舊苑址上擴建而成的宮苑,代指皇家園林。古代以紫微垣比喻皇帝的居處,所以宮禁被稱為為“紫禁”。長樂宮,也是西漢宮殿,傳說韓信就是在這裡被呂后。劉邦以後的皇帝移住未央宮,長樂宮就專供太后居住 。龍池是隆慶宮的水池。

但凡一個人被寫入這些地點之間,自然而然地顯出身份的高貴。

錢起前四句透過寫景婉轉地恭維裴舍人,然後說自己”陽和不散窮途恨,霄漢長懷捧日心。我是有心進步呀,但是“獻賦十年”也沒有什麼用處,只見光陰虛度而已。

錢起後來科舉及第,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這位裴舍人的關照。

讀錢起贈闕下裴舍人 學習奉承之意如何巧妙道出

結束語

拍一個人的馬屁,如果其有豐功偉績,不妨寫出來。如果沒有什麼功績或者淡泊名利的人,可以寫一些與他交往的人,或者把他比喻為某些先賢來抬高身價。這其實與今天蹭著名人合影的意思差不多。例如宋朝沈遼的《春晚偶題》:

幸有陶公五株柳,不戀河陽千樹花。數日東風吹欲盡,小軒寂寂日西斜 。

錢起這種寫人物的活動地點也是一種方法,好比大家去盧浮宮、白宮拍照發朋友圈意思一樣,去了某地發張照片,就彷佛提高了自己地位和品味一般。

作詩要引發讀者的聯想,因此詩中的時令、人物、典故、地點等意象都是經過作者的有意挑選,然後進行精心的組合,來抒發詩人的內心之意。

結束時,次韻錢起《贈闕下裴舍人》作一首七律,錢起的是一首折腰體(失黏),老街規矩一點:

麗日春花滿上林, 龍池畫舸沐垂陰,樓臺相掩朱弦起,仙仗參差鳳闕深。

雨露已沾長慶柳,兔葵未改向陽心。才堪司馬誇文賦,鬢髮蕭疏尚可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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