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敢在樓頂生孩子(8)

石榴躺在地上打滾。滿臉汗水、熱氣、土。不知道是尿還是什麼液體,順著她的腿流到地上,再粘到褲腿上。屁股上洇溼了一大片,也粘滿了灰土。石榴用手在地上拍打,……臉滾著地嚎:我要死了,疼死我了!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場面,非常地害怕,不知道該怎麼辦,衝到她跟前,站住,搓搓手,轉一個圈兒,又後退了幾步。穿著白色婚紗的小何也上來了,我像見到了救星,對小何說,她這是怎麼了?你快過去,你是護士。小何說,她要生了。

嶽維才

(辛苦原創,盜版必究)

16

、掏窩麻雀蛋放家裡

我看看二叔,二叔鼾聲如雷。我問三爺咋辦?三爺說扶他出去,又招來一片人。就讓他在這睡吧。我去找個大衣給他搭到身上,別讓他感冒了。

我說中。拉門出來就往醫院跑,找小何。我和小何的關係就只剩下我一遍又一遍的解釋道歉了。我說小何,我是人是鬼,咱走著瞧。小何光笑。我說下班後,我送你回家。你要值夜班,我陪你。

小何還是笑,說,最後一個班,再熬兩天就進入婚假。咱還有很多事沒辦,首先得租間房吧。我家沒房,公廁後邊那個房就那麼一點。還有,你今天還真得陪我一會兒。回去晚了,從那條路上走,我真的害怕。

我說沒問題,還是松樹黑影裡那個變態男?

小何說不是,是那所私立學校樓頂。晚上有鬼火,一會兒滅了,一會兒亮了,像幽靈。

我正嚼著一塊口香糖,忽然怔住了。樓頂上的鬼火?是石榴?沒什麼可懷疑的,肯定是石榴!我找個藉口從小何身邊溜開,往學校後邊跑,我知道怎麼上樓頂,石榴更知道那條華山險道,本來就是她開闢的。只是她現在挺著個大肚子,天又冷了你去那上邊幹啥?她本來有別墅的,還有老家,有父母,可是她太別,都不要,卻要風呼呼吹的樓頂。我在這兒瞎掰啥呀,誰說樓頂上是石榴了?必須上去看看弄清楚。

二叔家小區圍牆的拐角處,竟然放著一架梯子,上樓頂更方便了,但冬季到來了,傻子才上樓頂讓風吹。我順著梯子往上爬,腳脖被人抓住了。是小何。她狐疑:你幹啥?我笑笑說,我老家的風俗,娶媳婦要掏窩麻雀蛋,放家裡。

誰給我傳授這個風俗了?是我老爺爺?還是我老老爺爺?兩位老人家墳堆上的草該有一人高了吧?我即興扯謊的本事原來這麼強。

接下來,我不再說話,我幹實事,讓小何看看,我對她是真心還是假意。第二天我到醫院叫小何:走。

小何說,去哪?

我說,別問,跟著我走。穩當跟定哥,哥帶你超車。我帶著小何先到街道辦開證明,再到行政服務大廳辦結婚登記。

工作人員是個小屁孩兒,看看我,對小何說,男神啊,有豔福。

小何擓著我的胳膊,把頭靠了過來。

我都伸出食指準備按手印了,那個小屁孩笑:急猴猴兒,新郎官。最好先去照合影。

我和小何出來找攝像館。“麗人”,不去。“伊麗莎白”,不去。小何說,那你說去哪?我說,去天上,讓嫦娥和我們合影。

我給我的星探朋友打電話,那個男的還是不理我,女孩兒滿口答應,而且創意十足,她說,不過有個條件,你得在你搞外粉的大樓上照。我說,這更好。你想想,摩天高樓作背景,有多拉風。搞電影的,就是有創意。

我沒有去我們的工地,我跟星探說好,去學校的高樓上拍,教學大樓作背景,有文化味兒。學校的外粉好像要開始了,吊車已經開進學校。周嬸兒應該已經把校園翻新的活弄到了手。星探跟校長打了個電話就搞定了。和電影公司扯上一腿,讓人家來學校取景,也算蹭光了,更何況得不停地作廣告的私立學校。

我還有個小私心,來這拍,我也有機會上樓頂看看,小何說的鬼火是不是石榴。不知道小何看沒看出我這個鬼心眼?但是還沒等我上房頂,星探朋友倒提前把那塊我在工地上搞外粉用的那塊窄長木板也弄來,從房頂繫了下來,停在了四樓。我說在樓頂照不好?星探朋友說,要的是你粉刷大樓的背景,我們順便也做個你打工的影片,好去導演那競爭。

我看著木板上的斑斑塗料,清醒過來,啥狗屁新郎官,你就是一個渾身粘滿塗料的泥瓦匠。

我和小何被吊車送到那塊吊在半天上的木板上,小何恐高使勁拽著我的衣服,兩腿不住地顫著。

吊車的鐵籠子在遼闊的天空晃悠,裡邊坐著男星探,他擠著一隻眼瞄著像機,一會兒大聲呵斥我和小何,一會兒大聲呵斥開弔車的。開弔車的聽著他的口令把他往東甩,往西甩,往天上甩,往地下甩。

就在這個時候,我聽到了一聲慘叫,像是石榴。

17

、你手牽著另一個女孩兒

我看了看小何,小何也仰頭看了看我。又是一聲慘叫,在我們上邊的樓頂上。接下來是一聲接一聲,肯定是石榴。我衝著吊在半空中的男星探喊:朝我悠過來!讓我進去!吊車朝我悠過來,我一步跨過去,忘了身邊的小何,差點把她帶倒,讓她從四樓栽下去。她媽呀一聲,蹲下趴到木板上,隨著木板左右晃悠,一邊啊啊著,半空中又多了一種慘叫。我衝開吊車歇斯底里的吼:上升,再上升,我要上樓頂!

樓頂上有座綠色的帆布小房子,慘叫聲就從那裡傳出來。我衝過去,彎腰爬進去。石榴躺在地上打滾。滿臉汗水、熱氣、土。不知道是尿還是什麼液體,順著她的腿流到地上,再粘到褲腿上。屁股上洇溼了一大片,也粘滿了灰土。

看到了我,石榴用手在地上拍打,喊:我要死了!疼死我了!再翻滾過去,臉滾著地嚎:我要死了,疼死我了!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場面,非常地害怕,不知道該怎麼辦,衝到她跟前,站住,搓搓手,轉一個圈兒,又後退了幾步。穿著白色婚紗的小何也上來了,我像見到了救星,對小何說,她這是怎麼了?你快過去,你是護士。

小何說,她要生了。

我說,我去外邊打120,你快過去。我急了一頭熱汗,說是出去打120,實際上是不敢看眼前的石榴。

小何把頭伸向石榴,兩手卻向背後伸著,也往後退,見我要出去,向我歇斯底里:你往哪走?你快過來!這可怎麼辦?這裡沒有醫生,沒有醫生罵我,我知道該怎麼辦?我手裡沒有托盤、沒有鑷子,沒有紗布。她需要掛液體。我是不是回醫院拿這些?

這時候,石榴不吼了,只是微弱地哼哼著。我衝過去,把她抱在懷裡。

小何跪在石榴面前,大聲喊:你混蛋!你用勁!她這樣罵石榴也是給自己壯膽。

石榴睜開眼,看看我,看看小何,深吸一口氣,然後像解大手一樣,往下用勁,臉憋得通紅,喉嚨裡也傳出了長長的用勁聲:哼——

好。小何鼓勵她。又向我發威:給她脫了褲子,我檢查一下宮開了沒有?骨縫開了多少?

我瞪了她一眼,你沒手?我得抱她。

小何也向我吼:她的褲子必須脫下!她這是生孩子!她的褲子有尿有泥,要感染的。

小何脫不下石榴的褲子。本來牛仔褲上沒有腰帶,只用個大釦子。石榴卻勒上了一條布條子,都勒成死扣了。我讓小何抱住石榴,站起來用目光在帆布屋裡搜,謝天謝地,床頭有一把刀子,我用它慢慢割斷了那條布條子。

啊!小何尖叫了一聲:她身子發軟了!抽出手摸了一會兒石榴的手脖,又尖叫了一聲:啊!沒有脈搏了!她翻白眼了!

救命啊!我喊叫著衝出帆布屋,地上的電線拌了我個趔趄,是男星探,他正把鏡頭正對準帆布屋小窗。我撲過去劈手奪過他肩上的攝像機,衝到樓頂邊緣往空中扔。星探三步兩步衝到我前邊,帶著哭腔說:兄弟,我做得是有點殘忍,但我也幫忙了,我第一時間打了120,120就在路上,馬上到。我的同事小路去醫院提前支付費用,以免耽誤時間。

他沒我勁大,我把他推到一邊,拿著攝像機繼續往樓頂邊走。他跑過來再次衝到我前邊說:你不要把事做絕,咱都不容易,我和小路把全部事業都押在了你身上,包括生命。前邊你搞大樓粉刷的影片,導演指出兩點不足:量少,平淡。還達不到導演作品《打工大寫實》的水平,但給我們留著位置,讓我們繼續跟蹤拍攝。你要把它扔到樓下,我就跳樓。兄弟,我也是出來打工的,只是比你早幾年,只是和你走的路不同,但咱都是出來混的,都不容易。我老家是武家水村,姥姥家就是你們井子村。

他說著低頭從挎在小肚子上的包中掏出一個卡,說,給你,上邊有幾萬,算彌補我的過錯。

這時候,學校的幾個保安被吊車送到樓頂,走到我跟前,架住了我的兩個胳膊,把我押到吊車上,押到地面,押到校長辦公室。

校長喝斥保安,你們這是幹啥吃的?都給我出去。保安出去後,校長讓我坐沙發上,還是那種讓我生畏的黑牛皮沙發。校長把一杯茶水送到我跟前的茶几上,說,年輕人不能這樣做事。你周嬸兒說,你非常滿意和我女兒劉亞的婚事,我才把我家學校的教學樓翻新外粉的活兒給了你們。你周嬸兒和你二叔前天往土庫曼走了,去那攬高鐵活兒,從我這借了一百萬,走時讓我轉告你,說把工地上全權委託給了你。你看著辦吧,你二叔你周嬸,還有工地上你的父老鄉親千鄉百里出來就指望你了。你去外邊看看,你三爺帶著民工都在外面等著幹活咧。我也配合你們嘛,你再往操場上看看,學校的樂隊都在操場集合好了,準備給你們舉行個開工典禮儀式。可是……你手牽著另一個女孩兒,要在學校照結婚照,你讓我這老臉兒往哪擱?

我走到窗前向校外看,大門外,二三十個民工正在忙碌,兩輛大卡車被門崗攔下,民工從大卡車上往下卸工具,一塊一塊的木板,系木板的棕繩;卸塗料,再兩人抬一桶,再人抬一桶,往學校裡邊走,放到教學樓前,再去抬另一桶。保安打來電話問校長怎麼辦。校長把電話遞給我說,你來決定。

春節前,我和劉亞在學校的大操場上舉行了結婚典禮儀式。又是軍樂鼓,又是放鞭炮,蠻熱鬧的。石榴沒有來,她身體虛弱,還躺在醫院裡。

有一次逛超市,團團非要騎在我頭上。我頂著她在超市瞎溜達,這看看,那看看,一轉身,小何站在我面前。兩人乾站著,誰也不說話,怪沒意思的。小何終於開口了:我理解你,工地上咱的父老鄉親千鄉百里出來就指望你的。你也別後悔。

我點點頭。眼裡充滿了淚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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