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斌:口琴聲裡的落日餘暉

劉建斌:口琴聲裡的落日餘暉

口琴聲裡的落日餘暉

●劉建斌

抽了幾十年煙,幾番戒過還是徒勞。家住四樓又無電梯,每日上下只靠雙腿。年少時不覺辛苦,五十歲一翻過,頓覺有點氣息急促。我就想,是否能找一個方法,既可以鍛鍊一下肺活量,又不必每日那麼辛苦的去晨練呢?於是就想到,弄一把口琴來吹吹,或可讓我的肺功能有所補益。

大約四十年前,我曾經擁有過一把口琴,是父親送給我的。記得給我的時候,那口琴是用一張藍格子手絹包得嚴嚴實實的,看得出來,那是父親自己的心愛之物。父親用滾燙的開水兌上食鹽,再把口琴放進去浸泡一陣後取出,雙手用力甩掉琴身的水後,遞給我。

父親向我簡單講述口琴的一些基本知識,再給了我一本油印的紙張已經發黃的歌曲集,就任由我自己胡亂地摸索。父親是一個寡言少語的人,除了演奏樂曲和釣魚之外,很難看到他神采飛揚的樣子。近些年,我時常夢見父親,背景要麼是天空昏黃,要麼是河水靜止不動,太陽在水面的倒影如同照鏡子一般,總之,父親都披著落日餘暉,卻陰陽兩隔永不歸來!

父親給我的口琴,在少年茸毛初上的唇邊很快就能吹奏出完整的曲子。課間的教室內外,都有我的琴聲,當然還有我最要好的幾個小夥伴的口琴合奏。都怪體內開始積蓄大量的荷爾蒙,我們無休止也無羞恥地整天吹著《排球女將》、《血疑》的插曲,只為引起某個女生的一聲讚譽或者責罵。果然,我們三支口琴中的一支,開始早戀了。為了給這支早戀的口琴壯膽,每到黃昏,我們總是在那個女生的窗下準時吹響口琴,然後女生就心領神會的奔下樓來,與那支口琴約會去了,剩下我們兩支口琴,在落日餘暉中無聊的嗚嗚咽咽,總不成調。

音樂是個怪東西,它在你精神世界無比干涸的時候,就是一股清泉,但你時過境遷換了心境的時候,它又可能不再出現於你的精神世界。我離開口琴的緣由很不可思議,那時我學會了《張鐵匠的羅曼史》的插曲《秋問》,不經意地反覆吹奏,竟然走進了這首歌的語境裡去了,腦子裡盡是“滿山愁雲滿山霧,一片痴情問秋風”這些句子。男女之間真摯熱烈的情感,崎嶇難行的愛戀道路,讓我很是嚮往。懵懵懂懂,我把口琴忘掉了,悄悄提起筆,試著寫一寫少年心聲的句子,一行行排列成詩歌的樣子。我那平日糾結在一起的幾個所謂的知己,也不再吹口琴,我們聚在一起,大聲唱《一無所有》,小聲唱《大約在冬季》。

那時,我從不歌頌朝陽,從不在意任何所謂的美好時光,我只想擁有少年維特式的煩惱,只想擁有與少年輕快歡愉相反的氣質。長滿青春痘的臉,卻迎著黃昏的落日餘暉,步履蹣跚徜徉在沱江河邊。我明白,我長大了,不再是流著鼻涕的小屁孩,該有一場愛戀與誓言,陪我一路走下去。

陪我一路走下來的,真就是心中的女同學。她也不再年輕,退休無事,栽花養草,研修廚藝。聽說我在網上買了口琴,老婆樂得不得了,以為我只是像年輕時候一樣說說而已。等口琴快遞到家後,她正在廚房忙活著,聽到客廳裡突然響起琴聲,趕忙出來,用鼓勵和期許的眼光看著我,久久不說話。

時隔四十年沒有吹口琴,還是生疏得緊。三兩天後,我就可以吹成調了,儘管只是純粹的單音而已,我卻已經非常滿足。我家有兩個陽臺,南陽臺較小,只適合一人獨坐喝茶冥想,北陽臺剛好相反,有十多個平方,每天都能看到夕陽和西邊的晚霞。從我重新開始吹奏口琴始,只要有空我都在北陽臺對著晚霞吹奏口琴,至到太陽被遠處的樓宇遮住,華燈點亮整個城市的西部。

我能熟練演奏的曲目其實很少,也都是陳舊的《牧羊曲》《送別》之類的,至於《秋問》,我早已忘了譜子,不敢貿然褻瀆這一支於我有些特別的歌曲。在重新與口琴結緣的這些天,我只是在心裡默默地回憶歌詞:走山路,趟水路,藤蔓牽衣留不住;一片痴情問秋風,親人蹤影在何處?葉飄零,草木枯,滿山愁雲滿山路,一片痴情問秋風,暖人春意在何處。

遺憾的是,我再也走不進這樣老氣橫秋的意境裡,即便陽臺上落日餘暉灑滿全身,即便我自己也正是落日餘暉的年歲。想想也不遺憾,那個在口琴聲裡走進落日餘暉的少年,還在我身體的一個角落裡,鮮活著呢。

劉建斌:口琴聲裡的落日餘暉

創作簡介:劉建斌,男,1969年出生,四川富順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自貢市作家協會副秘書長,《富順文學》編輯。1987年開始文學創作,作品以詩歌、散文為主,主要刊發於《詩神》、《星星》、《四川文學》、《青年作家》、《蜀南文學》、《百坡》、《自貢日報》等報刊。

曾獲1993年《詩神》全國詩歌大賽一等獎和“全國十佳詩人”稱號,獲獎作品《沱江》(外一首)被收錄於《中國詩歌年鑑》(1993卷)。2020年獲《蜀南文學》散文獎。

出版有散文集《十年書》、《趙化筆記》兩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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