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被馴服的餘秀華

拒絕被馴服的餘秀華

1

最近餘秀華家暴事件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她和九零後男友兩人在直播間的爭吵,撕扯下了兩人之間最後的體面。這段愛情來得直接,去得乾脆,在亂哄哄收場後,給人的感覺像是一場鬧劇。

前天餘秀華在微博更新了她的狀態,文字下方還配了一張她的照片。有人說拍得不錯,桀驁,瀟灑,也有人認為她變得更癲狂了。

煙霧繚繞中,餘秀華帶著眼鏡,沉醉般眯著眼睛,那雙夾著煙的手在半空中,勾勒出一個蒼涼的手勢,彷彿正在指揮自己譜寫的命運樂章。這位抽菸的女詩人在文章中寫道:

我消極地把自己一覽無餘地攤在這個世界上:我就是這個熊樣,你愛或者不愛,什麼都改變不了我!

我如同一個病如膏肓的人,拖著一副千瘡百孔的軀體承受著命運給我的災難和偶爾的甜蜜。

2

拒絕被馴服的餘秀華

和大多數人一樣,我是透過那首《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認識餘秀華的,為此我還特意買了一本她的詩集《月光落在左手上》。

真正讓我對她有進一步深入瞭解的,還是幾年前觀看過的記錄片《搖搖晃晃的人間》。

該片記錄了餘秀華的生活,講述她寫詩成名後,為重獲自由與丈夫離婚的故事。

整部紀錄片充滿了某種詩性,讓人沉浸其中。因為它不單單是在現實處境講述餘秀華的故事,還在精神層面探索她內心的掙扎,有幾個片斷甚至讓人有流淚的衝動。

影片中她搖搖晃晃地行走在田地中間,餵雞,種菜,收割莊稼,就是一個純粹農婦的模樣。閒暇時就坐在家門口,在一張同樣搖搖晃晃的小桌架子上打字寫詩。陪伴著她的還有父母和一段束縛著她的婚姻。

自從她在網上寫詩出名以來,她踏進了另外一種光怪陸離的生活。各種媒體向她邀約,理想國出書見面會,北大報告廳演講,香港電視臺採訪,參加年度新女性頒獎,她以各種形式進入大眾視野,也收穫了未曾料想的名聲和財富。

拒絕被馴服的餘秀華

餘秀華的丈夫是一位外出打工的農民,他不理解一個腦癱的農婦為什麼要寫詩,也看不明白餘秀華在寫什麼,更無法在精神層面上和她交流。

他向工友抱怨和她同房時,她像死人一樣。他的工友在飯桌上模仿餘秀華歪嘴的怪誕表情,說“女人就是母豬,就靠你來哄”,他樂呵呵地表示贊同。

在經濟獨立後,餘秀華再也無法忍受與丈夫長達20年沒有感情的婚姻,提出離婚。

然而丈夫不肯,除非餘秀華給他一大筆錢;父母也不贊成她出名後離婚,擔心別人指指點點 ,勸她還是忍辱負重,把這婚姻維持下去。

影片中的餘秀華充滿了憤怒和無奈,在與丈夫的衝突中,父母的不理解中,她一次次地埋頭痛哭。

然而,餘秀華不願妥協,她寧願擔受罵名,也要擺脫這段讓她感到窒息的婚姻。就像她在接受採訪時說的,“愛情一直離我很遠,就是因為離得很遠,所以我才不甘心,所以才有那麼多追逐碰壁的過程。”

最後餘秀華給了丈夫15萬元,結束了這段20年的婚姻,重新開始在這搖搖晃晃的人間踽踽獨行。

拒絕被馴服的餘秀華

看這部紀錄片時還是2017年。記得影片結束後,我和妻子從電影院出來時,我們都若有所思。我問妻子,作為一名女性,看完這部片子什麼感受。

妻子說感覺餘秀華天生就是一個非常敏感的人,她內心不斷追求愛情,但又攤上了這樣的身體條件,這就讓她痛苦加倍。感覺她這種性情的人就很難安定下來,不適合結婚,不然會更加痛苦。

我聽後覺得有一定道理,渴望自由的靈魂受限於不協調的軀殼裡,這是一種怎樣的痛苦。但我相信,只要條件成熟,像她這樣的人,一定會去追求屬於自己的愛情和婚姻。

3

後來的這些年,我也時不時關注著餘秀華的動態。我感興趣的倒不是她寫的詩,也不是她的命運遭際。

她身上真正吸引我的地方是那種拒絕被馴服的生活態度。正是這種不肯妥協,讓她顯得那麼無畏而真實。

餘秀華的母親曾說,她無業的時候,知道丈夫靠不住,兒子靠不住,曾經試圖去當乞丐。她甚至觀察乞丐在天橋上是如何討飯,可是等她拿著碗時,她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跪不下去。

或許正是因為發現自己無法跪下,蘊藏在她體內那強烈而不肯被馴服的天性被激發出來。在今後的人生中,不管是拖著殘軀在農村寫詩,擺脫20年的婚姻,還是陷入一場自以為是的愛情,她都再也不肯接受命運的安排,而是不斷以自己的方式去追求強烈的生命體驗。

至於別人的評價,她不在乎,就算沒有結局,她也無懼追求。縱使千夫所指,只要她認定的,她也不會為任何人改變自己。

從上一場婚姻的桎梏中走出來後,她又像飛蛾撲火般追求愛情,即便一晌貪歡她也在所不惜。清醒如她,當然知道這場愛情的結局可能最終以鬧劇收場,她早就自嘲她和楊櫧策不過是“歪鍋對上了歪灶”,也曾經不無悲涼地寫下了對自己的預言:

也許是從本質上對世俗生活的遲鈍和不適應,也許是我註定在這個世界上無法找到歸宿,而其實我早就對找到歸宿沒有期待了。

4

《詩刊》曾形容餘秀華的詩,說把它放在中國女詩人的詩歌中,就像把殺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閨秀一樣醒目。其實,就餘秀華這個人來說,在我們這塊庸常的土壤中,能培育出她這樣一朵滿身帶刺的奇葩,倒也是讓人費解。

在一些人看來,餘秀華的詩歌粗鄙不堪,被人稱蕩婦體,而她本人的行為舉止在很多體面人看來也是不夠精緻,被人稱為女流氓。

在我眼中,餘秀華是作為一個真實的人而存在的。女人,女詩人,農村女詩人,農村腦癱女詩人,離過婚的農村腦癱女詩人,這些標籤並不足以定義餘秀華。而那些詩歌、愛情、婚姻也不過只是她人生的一個切面,同樣不足以概括餘秀華的人生。

對於我來說,餘秀華的價值在於,她以一種異類的存在提示著我們,人應該真實坦蕩地面對自己的本質,同時,勇敢無畏地去追求我們生命中最渴望的東西。

拒絕被馴服的餘秀華

它身邊的田野可以再遼闊些

這樣,它的枝椏就狹窄一些————

一棵荊棘,要更大的空間做什麼呢

孤獨就是自己的影子

在太陽最大的時候

重疊在自己身上

餘秀華

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