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樁稀鬆平常的離婚案件

一樁稀鬆平常的離婚案件

有些人對傷心的事情三緘其口。有些人就對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情特別上心,往往一有人開個頭,他們就添油加醋地說開了,就像童謠裡唱的拔蘿蔔,你拉著他的衣襟,他扯著她的衣襟,她又拽著前一個的衣襟,源源不斷地,嗨呀嗨呀,拔蘿蔔,拖泥帶水,拔出一個根系老長的大蘿蔔。許多故事本來只是一株落盡了葉子的光桿大樹,恰逢到了秋天,只是隱約著夏日濃密的記憶,可是偏偏來了個蹩角的畫家,拿著各種的顏料,塗抹了個遍,所以才光怪陸離地站在世人面前供人瞻仰。一些人老愛跑到理療室裡找新來的技師洪巖聊天。這個洪巖矮小伶仃,巴掌大的臉上,一雙淺而疲倦的小眼睛,緊抿的嘴唇,一顆牙齒拼命地掀起了黯淡無光的上嘴唇,彷彿是蒙在被子裡的小孩突然拱出一顆光溜溜的頭,她呢,一笑起來,那顆牙齒就翹起薄嘴唇,她覺得不文雅,拼命地掩飾,所以就拿短粗的手掌捂住嘴,可是那忍俊不禁的樣子,彷彿是春天裡一股腦盛開的野花,嘩啦一道口子,一覽無遺了。這樣一個平常的女子,她不說,你也不知道她到底幾歲了。可她偏偏要告訴別人她離婚五年了,還有一個七歲的女兒。為什麼離婚?因為丈夫有了外遇,還是和他的初中同學,她像個傻子,天天和他們一起出去吃飯,壓根不知情,暗生的情愫,早就眉目傳情了。丈夫是做什麼的?洗車的。她本來上的醫科大學,實習半年了,眼看著大好前程即將鋪展開來,卻一聲不響地和未來的丈夫私奔了,父母不要了,大學不要了,死活都不要了,她以為她嫁給了愛情,自此就會童話里耳熟能詳的說的那樣“從此和她的王子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幸福肯定拋棄了他們,生活也對他們冷嘲熱諷。天天兩眼一睜開,就套上沉重一直扯到大腿的皮水靴子,拽著鼓囊囊的水管子對著汙穢不堪的車子衝啊衝,擦啊擦,裡裡外外。丈夫也陪著。可是他們倆只顧埋頭洗車,看不到一個角角兒。收費的是婆婆。她說她得攢錢給二兒子買房娶媳婦。她不能說話。因為丈夫是個孝子。她問一樣樣是娶媳婦,為什麼你媽不給我買房。老公閉著眼睛假寐。她知道,他醒著,可是他裝睡。

別人又刨根問底,你撇下女兒,不想她嗎?還在外省。怎麼不想。我有錢了就給她買衣服寄過去。她始終是我女兒,怎麼改變不了。

那你丈夫結婚了沒有?還會回心轉意嗎?得了吧,現在就是他跪在我面前,我都不會答應的。心涼透了。和那個離了婚的女的帶著我女兒去賓館開房苟且,把女兒當成擋箭牌,有這樣豬狗不如的爹嗎?

繼續打破砂鍋問到底,別人眨眨眼睛問,那你準備好了嗎?開始新的戀情沒有。當然了。賈醫生幫我介紹了一個沒結過婚的大小夥子,老家鄉里有一棟房子,只有兩個姐姐,他說只要我點頭,到鎮子上買房子,那是分分秒秒的事情。突然沒了話了,似乎大冬天裡砸開的冰窟窿又被厚重的積雪覆蓋,別人一個個溜了。只剩下洪巖一個人手支著下巴痴痴地發呆。明天長什麼樣子?她壓根無從想象。提到丈夫,不,應該說前夫,她咬牙切齒的,她知道自己還是沒有在心裡抹去他的影子,他越是對凶神惡煞,她越是夜夜夢見他。

別人突然對她失去了興趣。因為她身上的故事都太稀鬆平常了,私奔,出軌,離婚,打官司,淨身出戶,她這樣一個姿色平常的女子嫁到外省,又遇到蠻不講理飛揚跋扈的婆婆,一味愚忠孝順得丈夫,結尾都是一樣的,她沒有傻到客死他鄉,完璧歸趙,已經不錯了。還想怎麼樣?共同出資的房子,你一片瓦都搞不走,孩子你要著,會是你一生的負累,你還要重新開始,孩子是糊在你身上的積灰,飛飛,就迷了你的眼睛。得了,狠狠心,邁開一大步。

她咬咬嘴唇,說都怪自己當年義氣用事,大學沒讀完,學歷都沒有,拜託了人進醫院,工資低得要命,而且還得考證,似乎永遠都沒有出頭之日。淚光在眼睛裡醞釀。我真後悔。當初死活不聽爸媽的話。如今悔之晚矣。看別的同學都在大醫院裡工作家庭幸福,自己被毀了。一輩子都渾渾噩噩地過了。還談什麼感情,談什麼家庭,一切如水中月鏡中花,可望不可即。

現在只求結婚,了卻父母的心願。她說她都沒有好好看別人介紹的相親物件。也不願意深談。表面看起來似乎湊合就得了。她說自己彷彿是一個被抽得所剩無幾的香菸盒,揉皺了,就算是牌子響,也無濟於事了。

有時候真想抽自己兩耳光,抽出血,那些輕易辜負的青春年華,那些輕易拋棄的似水流年,想起來心痛要命。只剩下一堵斷垣殘壁,她一個人臨風憑弔,獨自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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