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時間裡的父親》:星星在死亡前最耀眼

撰文:M。伍德

《困在時間裡的父親》(The Father)玩了時間的詭計。編劇/導演弗洛萊恩·

澤勒將正向流淌的時間和回溯的時間揉在一起,拼貼正常流速的時間與大段跳躍的時間,令真實和想象的時間相互交錯,造成影片令人費解的效果。

安東尼·霍普金斯扮演的退休工程師安東尼,獨居於一套美麗的倫敦公寓。他的女兒安妮(奧利維婭·科爾曼飾)和丈夫保羅(魯弗斯·塞維爾飾)住在附近。安東尼的阿爾茲海默症日漸加重,脾氣變壞,伴隨疑心病和遺忘的症狀。他懷疑每一任護工,堅持自己有生活自理的能力,女兒對他的“過分擔心”系她的膽小和智力不高所致。他甚至懷疑安妮是想趁此機會把他送進養護機構,好侵吞他的美麗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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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在時間裡的父親》海報

許鞍華也拍過一部關於阿爾茲海默老頭的電影《女人,四十》,喬宏出演患此症的老爺子,蕭芳芳演媳婦,羅家英演兒子。電影開頭蕭芳芳下了班去菜場買魚,很有耐心地等魚斷氣好便宜買回家,就知道這是個厲害角色,不會輕易被生活打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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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四十》劇照

《女人,四十》以蕭芳芳的視角看喬宏,看他在日常的世界裡逐漸失常,在小閣樓和街巷的包裹中喪失記憶和原有的性格,最後倒在田野上,死時身邊家人環繞。小樓房、菜場、屋頂的鴿子、老人聯誼會和家人合力把阿爾茲海默症趕進鐵籠,錨住老爺子的時間,平復他變形的空間感,抓住他快速流逝的生命。由於他們的努力,老爺子的離世並沒有很悲傷,就像鴿子飛上天時一樣自然。

《困在時間裡的父親》中的家庭形態和《女人,四十》很不一樣。兩套公寓,三個人,家人之間以距離和禮貌相處,沒有東方式家庭成員之間的羈絆。女婿保羅和岳丈安東尼的關係疏遠,女兒安妮不是父親最愛的孩子。

安東尼偏愛意外身亡的小女兒勞拉(伊莫琴·普茨飾),他的神智未退化前或許表現得沒有那麼明顯,患病後則不加掩飾地流露對兩個女兒的厚此薄彼。

在疾病的沖刷下,安東尼像一個瀕死的海洋生物,漸漸被衝離洞穴,即將滑入海底深淵。電影不宣告是誰的視角,全程都在安東尼和安妮(及其他人)之間切換。我們只能從蛛絲馬跡中辨別眼前是誰的世界,陌生的面孔是誰,誰進入了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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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在時間裡的父親》劇照

安東尼的疾病有一個發展過程。他首先遭遇不斷變化的房間,主要表現在房間冷暖色調的差異,椅子、畫作等裝飾物的變動,女兒戴的耳環和窗外風景的變化。時間也慢慢變得不可靠起來,他總是找不到手錶。在安東尼的認知中,連貫的昨天和今天之間出現大段可疑的空白。他感知不到空白的存在,驚恐地發現身邊親人的面孔變來變去,正在周遊世界的畫家小女兒有好幾周沒來看他了。

安妮的時間和空間是穩定的,唯一不穩定的是安東尼。她和觀眾一樣猜不出安東尼的意識流動,看不見安東尼所見的環境。她的幾周對安東尼來說或許只有一瞬間。

電影的最後我們還會發現,導演不僅把兩種視角捏在了一起,還用了一種更加混淆視聽的手法,將真實發生過的事,與安東尼在養老院中的所見混雜在一起。謎團解開了,出現在安東尼“家”裡的陌生面孔,原來是護理院的工作人員。突兀地出現在走廊裡的黃色塑膠椅,消失的畫作和房間,房屋的結構等靈異之處,皆系安東尼進入護理院後的所見。他日漸消退的記憶無所依傍,只能抓住身邊事物去構建一個合理、熟悉的世界。

《困在時間裡的父親》:星星在死亡前最耀眼

“再也沒有棲身之地了”

阿爾茲海默症給人的恐懼和《穆赫蘭道》《閃靈》《搏擊俱樂部》裡的如出一轍,都來自神智上的迷亂和缺失。它披著恐怖片的外衣,喚醒我們在夢中體驗過的顛倒錯亂與無能為力。人在夢中極力抓住一些東西,為斷掉的情節自圓其說,使勁重現最想見到的面孔,彌補難以釋懷的遺憾。這些不可靠的夢無可避免地流逝殆盡,可喜的是,我們醒來後進入明亮的現實。安東尼醒來,面對的卻是一個樹葉搖落的殘生。

憑藉此片再奪奧斯卡影帝的安東尼·霍普金斯,演出了一個阿爾茲海默症患者在抗拒滅亡的過程中發出的最後光芒。

星星在死亡前最耀眼。安東尼在個性和記憶瓦解的過程中,顯現出強烈的性格特徵。他無法自控地放大聰敏和多疑的一面,在新來的護工面前施展魅力,自稱曾是踢踏舞演員。世界淡去時,安東尼沉重的身軀立在舞臺中央,像關在籠中被迫示眾的猛獸,只能以加倍賣力的演出掩蓋無助。

《困在時間裡的父親》:星星在死亡前最耀眼

《困在時間裡的父親》劇照

很多次,我從霍普金斯的臉上看見家裡老人的表情。人老了都會變得相似,眼神渾濁,眼珠變得透明。高智力和耳聰目明的樣子還殘留在這張臉上,使他即使困惑時也能借助慣性用一個聰明的玩笑,一個瞭然於心的笑容敷衍過去。但這個笑容很快就會僵冷,嘴還半張,佝僂的身軀喘著氣,時間停頓幾秒鐘。鏡頭切到餐桌的對面,奧利維婭·科爾曼眉毛高挑、嘴角上揚,用大理石般的雀躍表情對付眼前的慘相。

或許真的像霍普金斯所說,“這個角色太容易了,不需要刻意表演”。他只要花點時間,脫掉面具,剝開內心,就會露出一個人終其一生想要逃避的狀態——嬰兒期的無助。

成年人的驕傲與尊嚴最後一個離開安東尼。最後一幕,安東尼在護理院哭著要媽媽,他完全繳械投降。“天氣好的時候就要出去散步,因為你知道,這樣的機會並不多。”

這部電影真讓人難過,但你一定要去看。看完你會了解,人最難以被磨滅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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