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手記之傲慢與偏見

醫生手記之傲慢與偏見

前幾天一名老年女性患者住了幾天院之後終於被病魔帶走了。死的時候,她的臉上卻沒有痛苦的表情,反倒像自然老去一樣安靜的躺在那裡。她姓王,是我分管的一個病人,同時也是我的老鄉。雖然平時見慣了眾多的生離死別,但對於這樣一個一生受盡苦難同時又是我的老鄉的患者來說,我還是忍不住從心底升起一種莫名的悲涼之感。同時心裡也有一點點的安慰:對於長期遭受病魔和精神雙重摺磨的她來說,死亡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便是她自己也有這種想法非止一天兩天了。我以前回家時經常聽鄰家老太太說起王老太的事,說她整天盼著老天爺早點帶走她,她實在是活夠了,想喝藥或上吊死又怕連累兒子的名聲,因為他有一個在市裡工作的兒子。在剛來我們醫院的時候,她便不止一次的對我說:“唉,我都一大把年紀了,還住啥院啊,拿點藥回家吃吃就行了。”

王老太患有多種慢性疾病,風溼性關節炎,高血壓、糖尿病等,屬於用藥續命那種人。他那個在市裡工作的兒子每次回來也都會給她捎來許多藥物,可她卻捨不得吃,本來需要一天三次的藥物,她只吃一次或兩次,給外人的理由是這病反正是治不好,有點藥吃著就行。但據知道內情的鄰家老太說,是因為她兒子不當家,為她買藥的事曾經大吵了一架。王老太從其他小女兒口中知道了這件事,便更加節省了。王老太老伴去世的早,她自己佝僂著身子拉扯四個孩子,數老大最有出息,在市裡一家行政單位上班,其他的孩子卻都不富有。老大的地位據說和他的媳婦有關,他媳婦孃家有地位,而他長的高大英俊。但婚姻卻沒有外人想象的那樣幸福。王老太兒媳似乎有一種天生的優越感,除了對丈夫頤指氣使以外,對丈夫家人往往顯示出明顯的冷漠。

王老太第一次去大兒子家,很快便哭著回來了。那是她有第一個孫子的時候。王老太接到兒子的喜訊便急忙趕到了城裡想去幫著照看孫子。可她到了兒子家之後,很快便感到了兒媳的冷漠和挑剔。兒媳總是嫌她髒,嫌她不會幹活。她想抱一下孫子都不被允許。兒媳總是用一種冷冷的目光斜視她,讓她總是感到手足無措。兒子也覺察到了這一點,盡力的在母親與媳婦之間周旋,最後還是無奈地儘快將她送回了鄉下。後來我聽說前年王老太又去了大兒子家一次,卻引起了軒然大波,差點讓他們夫妻離婚。

原來,王老太的大兒子看到母親的病一天天加重,便帶她到市醫院檢查了一下,順便在他家住上幾天。

那是深秋的一個午後,天陰沉沉的。王老太吃過午飯應鄰家老太之約,便到鄰居家坐了一會。不想,一陣風颳過便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王老太也急忙起身回家。然而她回到家時卻發現院門被反鎖上了,她無論怎樣敲門,裡面都沒有迴音。無奈之下,她便抄著手蹲在了大門外的臺階上。秋天的冷雨和著涼風一陣緩一陣急的打來,一縷縷白髮在深秋的風雨中凌亂著。這時,她的大兒子正好有事回來,看到這一幕大吃一驚,猶如萬箭穿心一般。回到家裡,媳婦的解釋是電視聲音大,沒聽到外面的門響……,話沒說完,一記響亮的耳光便落在了她的臉上。從此,王老太再沒有去過大兒子家。

王老太死的是那樣的平靜,就像完成了一項光榮而偉大的任務之後,終於可以徹底的休息了。我想起芥川的話:“懂得三世痛苦的只有我們人”。該是多麼痛的領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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