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五郎:人生就是不斷地戰鬥!戰鬥!堅決不移!丨中國古典傢俱

或許是因為坂本五郎對中國傢俱不甚感興趣,我們從未認真講述過這個世界知名並對中國藝術品有著強烈熱情的鄰國古董商,即便去年因為他的離世,在藝術媒體界引起了一陣懷念與歌頌坂本五郎的“潮流”。

今年春拍,零星出現了幾件坂本五郎及其家族經手過的漆器,這讓我們重新想起了這位中國藝術品的朋友,或許對於總是“慢半拍”的我們來說,這才是講述坂本五郎的最好時刻。

坂本五郎:人生就是不斷地戰鬥!戰鬥!堅決不移!丨中國古典傢俱

在多數人記憶中,坂本五郎個子不高,在公開場合出現時永遠西裝筆挺(圖片提供:Nicolas Chow 仇國仕)

坂本五郎生平紀事

○1923年8月31日,坂本五郎出生於日本橫濱,因排行第5而被取名為五郎。

○1936年,13歲的坂本五郎開始十年魚乾店學徒生涯。

○1947年,坂本五郎離開八王子市,往遷東京開店。後將其店命名為“不言堂”。

○1965年,將公認儲存狀態最好的新石器時代“彩陶雙耳壺”捐贈給臺北故宮。

○1968年,以母親的名義饋贈東京國立博物館十件商周青銅,這是日本戰後最大規模的一次捐獻。

○1972年,以1。8億日元購下的“元 青花釉裡紅大罐”,創造當時亞洲藝術品價格最高紀錄。

○1978年,坂本五郎因健康原因正式退休。

○1982年,坂本五郎向中國國家博物館捐贈了一件“南宋 花式漆盤”。

○1985年,坂本再度向臺北故宮捐贈“宋 黑漆方盤”和“宋 葵花式漆盤”。

○1999年,坂本五郎以2917萬港元拍下“明萬化 鬥彩雞缸杯”,重新整理中國瓷器拍賣最高成交記錄。

○2002年,坂本捐贈382件古銅器予奈良國立博物館。

○2007年,將收藏多年的“磁州窯白釉盆”捐給臺北故宮。

○2016年8月15日,坂本五郎於東京逝世,享年93歲。

“五郎,人生在世會發生各種各樣的事情,吃一點苦是必然的。”

母親的這句話,彷彿是對坂本五郎前半生的總結。

劇烈震動的大地,倒塌的房屋,遠處傳來汽油桶的爆炸聲,近處火焰燒得家中的東西噼啪作響,被塌下的房梁壓著的父親不斷掙扎。

母親一次次的講述,讓這些場景的每一個細節都刻在了坂本五郎的記憶裡,這是坂本五郎出生第二天的場景:那天中午,在橫濱港當海關關務員的父親因為放心不下剛生產的妻子回家,就在一家人吃午飯的時候,地震發生了。這場被命名為關東大地震的浩劫中,15萬人喪生,200多萬人無家可歸。

這場地震奪走了無數人的生命,也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包括坂本五郎——他的父親因為地震重傷,再也無法工作,纏綿病榻七年後去世。母親靠賣乾貨養活了家中的7個孩子,而坂本五郎最後也和母親一樣,走上了商人的道路。

13歲的坂本五郎從小學畢業了,母親已經為他規劃好了“最好的人生路線”——到橫濱漁市中一家數一數二的乾貨店當十年的學徒。

學徒的生活,是每天早上四點前起床,步行35分鐘去附近的漁市進貨。日本冬天的風,冷得要吹掉人的耳朵,他們只能雙手捂著耳朵,彎著走路。不過回來的時候就顧不上耳朵了,背上沉重的貨物已經耗盡了他們全部的力氣。

在學徒生活的第三年,坂本五郎想過要逃走。並不是因為辛苦,而是幾年的鍛鍊讓他對自己有了一定的信心,他想要成為最出色的漁商之一,但要成為大漁商就要到原產地的北海道或者樺太,這樣在次端倒賣的鏈條中當一名學徒並不能“成就大事業”。

可惜的是逃跑計劃因為被發現破產,他只能繼續在漁市鍛鍊著成為出色漁商的能力。

“只要有百折不移的堅持,機會便會降臨”

然後,戰爭來臨了,坂本五郎和所有的日本青年一樣入伍,隨著日本戰敗退伍。

不過,這也是轉機。這時候的坂本五郎結束了十年的學徒生活,可以開始獨當一面。對於市場來說,戰時的體制延續到了戰後,他不滿足於受限制的“體制內”生意,決定做黑市裡的買賣。

坂本五郎選擇“跳槽”做舊衣服的生意,但並不如想象中的簡單。十多年的漁市學徒生涯,讓他一眼就能分辨水產的好壞,但什麼是真的絲綢,什麼是錦紗,什麼又是人工合成冒充的便宜貨,不懂貨的外行總是會吃虧的。所以在生意的初期,坂本五郎不斷賠錢,生意艱難。

直到一把刀走入他的生活。

“若畏怯風險,那便絲毫沒有在這個世界取勝的可能”

因為舊衣服的生意,他和市裡一些有名望的家族熟悉了起來。有一次,他聽說一個年輕人打算出售自己收藏中價值最高的一把刀——開價1萬日元。恰巧這時候的坂本五郎已經厭倦了和美軍打交道的舊衣服生意,這把日本刀或許是個好機會。

他並沒有懷疑這把刀的真假,無論是年輕時候還是後來經歷了無數的事情,坂本五郎似乎都對朋友或初次見面抱有好感的人存在一種近乎天真的信任,經常因為友人一句話,就決定買下某件東西,即便價值不菲。或許也是因為他這樣的品行,才能“擁有與人初次會面便可維持長久關係的天賦”,一路受到諸多人的青睞和幫助。

坂本五郎沒有細想就拿出了所有的財產——十年學徒生涯攢下的積蓄和這幾年黑市裡賺來的所有錢,換來了這把刀。他捧著刀,為自己的成功而興奮,但興奮沒能持續很久,因為稍有不安而將刀送去做鑑定的坂本五郎得到了一個晴天霹靂的訊息——這把刀只是昭和時代的假貨。

退貨?不可能。坂本五郎深信的年輕人轉眼就變成了無賴的嘴臉,一無所有的坂本五郎只能想各種辦法用這把刀換錢。他把主意打到了原本最不願意打交道的美國兵身上,但只有從他們手上,才能換來值錢的物資。

最後坂本五郎把刀插進蘿蔔帶進了軍營,冒險用這把刀從美軍手裡換來了兩袋白糖和一個小盒子——當時的日本白糖價格高,美軍又以各種手段“沒收”和欺騙商販,能換得這樣的物資,其實是非常划算的。雖然最後合算起來只換得了8500日元,還倒虧了一些。

這是坂本五郎生平第一次與贗品古董的交鋒,雖然慘敗,但另一個可能從這裡開始了。

“在這個領域,‘失敗是成功之母’這句格言是經得起檢驗的”

因為“昭和刀事件”所冒的風險,母親禁止坂本五郎繼續黑市的舊衣服生意。坂本五郎聽說“有一種和舊衣服一樣是舊貨的,叫‘古董’。既然如此,不如快點改行做古董商人比較好。”

聽說修煉成“火眼金睛”的古董商需要三十年,坂本五郎開始了他的修行。

他所做的和賣魚還有賣舊衣服沒什麼不同,從一個地方買進古董,到另外一個地方以更好的價錢賣出。

沒有關於古董的家學底蘊,亦沒有其他人從古董店學徒一步步走上來的經驗,坂本五郎只能不斷閱讀書籍以及以得天獨厚的好性情向人討教學習。當然還有無數次贗品經驗的累積,坂本五郎的一生,都在不斷地鬥爭——和贗品的戰爭,永不停歇。

1947年,24歲的坂本五郎決定到大城市東京討生活。

因為人生地不熟,坂本五郎走遍了周圍的古董行來確定當下的“潮流”,並開始了無盡的尋寶,一個月裡有二十幾天都在外出。

而坂本五郎的妻子則每天揹著孩子早早趕到售票處,排在長長的隊伍裡,等待那張限量的火車票——然而有時只能眼睜睜地看到最後一張車票被買走,數小時的辛苦等待付之東流。

這樣東奔西跑的生活得到的回報居然還不錯,訂單源源不斷。坂本五郎開始不滿足於當“二流”的古董商,想要購買更為古老的東西,朝著一流進發。

在這當中,他買進了許多他認為古老的好東西。比如10萬日元買進的古久古壺——結果是件新瓷器;又比如7萬日元的樂燒第三代傳人道入的赤樂茶碗——雖然這次並不是贗品,卻因為有殘缺,最後還是不得不虧本賣出。

相比許多人喜愛歌頌自己的成就,坂本五郎更愛述說自己的“失敗”。他的背景決定了他在這一行要走比別人更多的彎路,不過“在這個領域,‘失敗是成功之母’這句格言是經得起檢驗的。”他後來最為人所稱道的“目利”之藝,何曾不得益於這一次次的失敗。

“我逐步朝著要擁有日本以至全世界最頂級藝術品的夢想邁進”

1951年,坂本五郎花了100萬日元在京橋買下了一塊土地,他終於有了自己的店鋪。並且開始關注全世界的藝術品。例如中國的陶瓷和漆器——原先並不關注中國漆器的坂本五郎,在駐日英國大使館的John Figgess的影響下,開始經手中國漆器,後來坂本五郎專場上的眾多漆器,即是出於此。

1960年,坂本五郎參加了歐洲古代藝術愛好者旅行團,並從此開始了他的歐洲征途。

坂本五郎:人生就是不斷地戰鬥!戰鬥!堅決不移!丨中國古典傢俱

70年代,坂本五郎與仇焱之(右)在日內瓦的合照。他們曾一同爭奪“宋 官窯青瓷花瓶”,坂本五郎惜敗。

坂本五郎:人生就是不斷地戰鬥!戰鬥!堅決不移!丨中國古典傢俱

坂本五郎與G。 St。 G。 M。 Gompertz(左)及John Figgess 爵士(右)。後者影響下,坂本五郎開始做中國漆器。

沒有人能夠想到,這個“ABC不認識”,連價格都聽不懂的小個子東方古董商,居然就靠著直覺和勇氣在歐洲古董界闖出了一片天地。

他幾乎走遍了倫敦、巴黎、阿姆斯特丹的古董店、拍賣行的庫房。憑著魄力和眼力買下許多後來被證明是為稀世珍品的古董,比如亞述王朝的石刻、蘇美爾的女神像……就是這樣對頂級藝術品的極力渴求與魄力,坂本五郎在後來被歐洲人稱為“小拿破崙”。

“我為能自許乃戰後最勇敢的器物買家而驕傲”

1972年6月7日,日本的《朝日新聞》和《每日新聞》都刊登了6日來自倫敦的一則新聞,其中《每日新聞》的標題為“日本真是有錢啊”。

新聞的主人公正是坂本五郎。1972年的6月5日,坂本五郎抱著“除了家人什麼都可以賣”的決心來到了倫敦蘇富比的拍賣現場,競爭據說這件是天下唯一中國珍品的“元 青花釉裡紅大罐”。

諸多人的競爭,讓從一萬幾尼(幾尼,舊英國貨幣單位)起拍的“元 青花釉裡紅大罐”,每一次報價都是前一次的兩三倍,並且一直往上攀升。

“10萬!”

“12萬!”

“15萬!”

到18萬幾尼時,變成了兩個人的戰爭,這時的價格已經超過了坂本五郎原先預定的1。5億日元。這個沒有硝煙的戰場,激烈程度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幾乎全場人都屏住呼吸,等待最後的結果。

“19萬幾尼,19萬幾尼一次,有沒有人出價20萬幾尼?”

在拍賣師20萬幾尼的叫聲中,坂本五郎猛地站了起來,用手勢比劃出了21萬幾尼——這幾乎是他的一生所得。因為極度的緊張與興奮,他的胃攣縮在了一起,四肢僵硬,用唯一正常運轉的眼睛和耳朵死盯著拍賣師。

“21萬幾尼1次!”

“21萬幾尼2次!”

“21萬幾尼3次!”

“啪!”錘落。全場爆發出熱烈的掌聲——亞洲藝術品的新紀錄誕生!所有見證這個偉大時刻的人用熱烈地掌聲來表示自己的興奮和激動。

但讓所有人驚訝的是,本應該熱烈慶祝這個歷史性時刻的主人公坂本五郎,避開了所有的記者,迅速“逃回”了旅館。他開門,倒下一大杯白蘭地,狠狠地喝了一口,意識開始逐漸回到身體:“真累啊。”

“我在拍賣的驚木聲中度過了50年,但我沒有做過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1976年,坂本五郎因為心臟問題倒在了火車上。

熟識的日野原大夫建議:“以你的性格,一旦工作起來就沒法停下來。想要長壽,你現在就得從職位上退下來。”

時年才53歲的坂本五郎對工作依舊充滿熱情,甚至嫌棄歐美人下班後不談生意的“懶惰”,這時候退休,實在太早了。但“如果真累死了,我的一生就這麼結束了。”

兩年後,坂本五郎正式隱退,將生意交給了兒子和教導了多年的店員,自己回到了東京定居,叱吒歐洲的“小拿破崙”訊息漸少。

或許因為退休,坂本五郎錯過了90年代的傢俱熱,這也反映在他後來的藏品幾乎沒有傢俱上。否則以他的秉性和鄰國的優勢,絕對會在中國傢俱這一門類摻一腳,到時不知還會增添多少的精彩。

2013年初,90歲的坂本五郎開始安排“身後事”——決定將他的藏品逐步散出。

坂本五郎:人生就是不斷地戰鬥!戰鬥!堅決不移!丨中國古典傢俱

明成化赭地剔彩“穿蓮翼龍”圖長方盆,2013年“藝海觀濤:坂本五郎珍藏中國藝術”專場漆器部分的標王。

坂本五郎:人生就是不斷地戰鬥!戰鬥!堅決不移!丨中國古典傢俱

明早期 黑漆嵌螺鈿“敬祭圖”插屏,2013年香港蘇富比上拍成交價為35萬港幣,又於2017年4月保利香港上拍。

坂本五郎:人生就是不斷地戰鬥!戰鬥!堅決不移!丨中國古典傢俱

唐 夾紵乾漆佛頭像,成交價4044萬港幣

2013年10月8日,“藝海觀濤:坂本五郎珍藏中國藝術”專場上拍,呈現坂本五郎多年來的佛像與中國漆器收藏。最後以約1。1億港幣的總成交價落幕。

而後的三年裡,坂本五郎的藏品透過香港蘇富比陸續散出。

2016年8月15日,坂本五郎於東京逝世,享年93歲。

2016年9月13日,坂本五郎生前親定的最後一場拍賣“藝海觀濤:坂本五郎珍藏中國藝術——高古”上拍,16件拍品悉數成交。

晚年的坂本五郎,應邀而作了一本自傳——《一聲千兩——收藏家坂本五郎自傳》,在後記寫道:

“在我迷戀古代美術的半個世紀以來,我天天都在憑藉膽識競標‘一百兩’‘一千兩’……我在拍賣的驚木聲中度過了50年,但我沒有做過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如果有人問我:‘如果有來生,你是否還會幹這一行?’我的回答是‘不會’。從商的道路是嚴峻的,其中的滋味難以言表。”

總編丨鄧雪松

主編丨林育程

執行主編丨程香

本期作者丨湯石香

資料來源丨《中國古典傢俱》2017年4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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