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里八十萬桃林,酒館建在廟的旁邊。
君道沿著桃林走來,走了無數個日夜,採了無數朵桃花,又盡數埋葬。
他打算去小酒館喝一杯,無論是水還是酒,他都打算喝一杯。
至於酒館為何要和廟建在一起,他並不關心,自走出家門之後,他已見識了許多奇奇怪怪的事,好奇心害死貓,他還不想過早死去。
一株桃樹突然跳了過來,擋在了他的面前。
桃樹很細,很高,枝葉不多,大多數聚在樹冠位置。
枝葉下方長了一張臉,看著很清秀。
“我想和你聊聊!”桃樹突然開口,聲音有些清脆嬌嫩。
君道皺了皺眉,打算直接繞過這桃樹,他可不認為自己和一棵神經兮兮的樹有什麼可聊的。
“我想和你聊聊!”桃樹用她的樹根跨了一大步,又擋在君道面前。
“況且,只有和我聊過,你才能進酒館喝酒!”她又補充到。
君道皺了皺好看的眉,譏笑道:“我可沒興趣和一棵還沒化形就能說話的奇怪妖樹說話。”
說罷,他手指出現了一團火,之後又變成一個圈落到地上,將桃樹圈在裡面。
桃樹怪叫一聲,瞬間變成了一個綠頭髮的小姑娘,細長細長的,比君道還要高半個頭,眉眼兒很好看。
“這不公平,憑什麼你們人類就可以憑著一副臭皮囊行走天下,我們就不能露出本相,還得化成你們的樣子?”她大喊道。
“這就對了,看起來比一棵樹順眼多了。”君道撤去火圈,拍了拍小姑娘,她嚇得向後跳了一大步。
“至於你說的公平,我認為沒有什麼不公平的,人類以本相行走世間,只是因為我們本身就不具備變化之能,何況,又有幾個人能夠有幸暢行世間的,還不是終其一生困死在自己的慾望中,臨死都不能走出一步。”君道笑著說道。
他的笑容,讓小姑娘覺得很好看,就如這三千里桃林中最美的那朵桃花一般。
所以她沒有反駁君道,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又問到:“那慾望是什麼?”
“慾望就是,比如說你一直想用你那個桃樹的樣子行走天下,這些類似的想法,就是慾望吧。”
“那你的慾望是什麼?”
“具體的真正的慾望,我實在還不瞭解自己真正的想要什麼,但我知道我現在的慾望是好好喝一杯。”
“那我請你喝!”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走到前頭,像一隻跳脫的小驢子。
君道跟在後面,身上的衣物已破爛不堪,頭髮如鳥窩一般,偏偏面板白的厲害,反而有一種別樣的風姿。
小姑娘不斷回頭看,就是不說一句話,臉紅得和桃花一樣。
走得近了,才看到小酒館前面的小旗子,旗子上面寫著五個字:“小桃人酒館”。
而旁邊的廟門上掛著一塊桃木匾,寫著“桃寺”二字。
看起來,酒館和廟的招牌字,都出於同一人之手。
“臥草,難道這姑娘叫小桃人?”君道在心裡想到。
“客官,小女可不叫小桃人,她叫小桃紅,小老兒才是小桃人。”一個小小的老叟迎了出來,笑呵呵地說道。
君道被嚇了一跳,“你能讀懂我的心思?”
“小老兒可沒這麼大的本事,只有客官想和我有關的事,我才能讀到。”老叟小桃人謙虛說道。
“你看,這才是真正的不公平吧!”君道對俏生生立在一邊的小桃紅說道。
“說到公平這個事,我們這三千里八十萬桃林,即便歷經千萬歲月,歷經千難萬劫,又有幾株能夠擁有自己的思維,全拼老天恩賜罷了,何況,即便開了靈智,還不是被抓去做了那些修行者老爺的玩物?就比如我,臨死也不敢走出這桃林一步。”小桃人笑著道。
他關於公平的說法,竟然和君道如出一轍。
君道沉思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那你怎麼就不怕我呢?我也是修行者啊,還是你打算殺了我?”君道突然站了起來,眼神冰冷的可怕,直直的盯著小桃人。
小桃紅沒想到這個長得很好看的哥哥突然就翻臉了,而且竟然這麼可怕,想要說些什麼,最後咬著嘴唇什麼也沒說。
小桃人依然笑呵呵的,竟似絲毫沒有感受到君道的氣勢,慢慢說道:“一是小老人兒之前說過,我能感受到和我有關的心思,對我不利的心思,沒從你身上感受到。”
“你是個不一樣的修行者。”
“二者,在這八十萬桃林之中,小老人兒卻並非任人拿捏的軟柿子。”說罷,老者身上的氣勢突然偉岸起來,比君道只強不弱。
君道哈哈一笑,身上氣勢瞬間收斂,衝小桃人拱了拱手,道:“多謝老丈!”
小桃人做了個請的姿勢,君道也不謙讓,邁步走入酒館之中。
酒館正中有一張桌子,上面擺了大大的一罈酒,三隻碗,並無他物。
小桃人倒了滿滿三碗酒,坐在君道對面,小桃紅挨著他坐了下來。
酒香溢位,在碗上面盤旋不散,好像三團晚霞,煞是好看。
聞之慾醉!
君道也不客氣,直接端起碗,將晚霞一併吞入,放下空碗。
良久,他才道了一聲好酒。
之後,又再次鄭重的說了聲“多謝!”
他知道小桃人是誰了,也知道小桃紅是誰了,但他謝的並非是兩人的身份,二是他們的酒。
對面,小桃人搖了搖頭,平舉酒碗,一飲而盡。
小桃紅就矜持多了,喝得極其溫柔,但總的速度並不慢。
“入了桃源,還喝了您老親自釀的酒,這賊老天這會對我還真是公平啊!”君道又喝了一碗,他已有了些醉意。
小桃紅有些擔心的看著他。
小桃人搖了搖頭,道了聲“無妨!”
君道將碗伸向酒罈,酒罈已空。
他看了小桃人一眼,薄薄的唇露出一絲似自嘲又似嘲笑他們的微笑,就此趴倒在桌上。
小桃紅責怪的看了小桃人一眼,急忙朝君道身邊走去。
小桃人露出一絲歉疚之意。
君道畢竟是有史以來最有可能掌握君之道的存在,以他的天資,假如又修煉了盜之道,對於道界某些勢力將是極大的隱患。
就連真正超然物外的桃源,也參與這次事件。
酒當然不是白喝的,假如他修煉了盜之道,發現無酒之後就不會是倒頭就睡,而是搶,是奪了。
只要他搶,他奪,某些人希望的事情就會發生。
假如沒有,那酒就是對君道的補償,畢竟堂堂桃尊所釀的酒,也不是尋常人可以喝到的。
至於君道領不領情,他們並不在乎。
在他們眼中,公平這種事從來就不存在,因為他們是高高在上的掌權者啊。
桃林外,是碧藍的一片海,海水無波,微風習習,溫柔的包裹著廣闊的三千里桃林。
君道悠悠轉醒,心頭暗道一聲“好險。”
他並非沒有提防,在酒館外,氣勢外放時,他就已知道圍繞著酒館有一座足夠將自己滅殺千百次的大陣。
他恰到好處地表露了一些疑慮。
他喝酒,微醉,大醉,卻並未朝小桃人動手。
小桃人身上當然有無盡的,足夠讓人發狂的好酒。
但君道是一個很能管的住自己的人,他的自律能力甚至已超出了大多數人的想象。這也不是針對他的第一次試探,黑暗中甚至曾發生過無數次的襲殺。
這就是道界,他們不想放過他這個極有可能成為盜的人,又忌憚著那個和他毫無關係無情無義的家族,一貫的不想承擔後果,不斷使出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但無人知道,這種被控制著的黑暗暴力,反而極快地促進了他的成長,超乎想象的成長。
終有一日,他會讓這個道界明白,有些血不會白流,有些人不得輕辱,不是任何人都會永遠的遵守那種腐朽的沒有人情味的規則!
他大醉,醉的人事不省。
避過一劫。
他緩緩起身,朝著桃林深處別有深意的笑了笑,瀟灑踏海而去。
或許,桃林中還有很多有趣的秘密,比如酒館旁邊的那座廟,但他並沒有再探一次的打算。
小桃紅就隱身在桃林邊緣,化身為一株粗壯的桃樹。
她看到了他的笑容,心裡苦澀難明。
桃林之上,有一些身影垂立,模糊難明。
他們看著君道遠去。
有些人在心裡說:“如果不是這些迂腐的老傢伙,應該直接殺了他啊,總覺得有些不對。”
然後,他們散去。
他們還要製造迷霧,繼續宣揚公平。